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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寄人篱下 ...

  •   头一次坐飞机就有一连串的不适反应。我的耳朵疼得我头昏脑胀,连空乘送来的零食都没吃。落地后走了一阵还是闷闷嗡嗡的听不清响。

      我爸还没下飞机就接起了电话,腿和上了发条似的拎着公文包了无牵挂地阔步走。我追在他身后,跑得岔气,气喘吁吁地喊他:“爸爸!等我一下!”

      机场里嘈杂,我要带着刚落地虚浮的脚步和还没适应的沉重的身体拼命追他,一边追一边喊。

      “先生!先生!”机场的工作人员突然将吴升平拦下。

      “稍等一下。”他对着电话那头说,然后将手机拿得远了点盯着拦住他的人皱眉问:“怎么了?”

      我被另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牵过来推到他面前问:“这是不是您家小孩?”

      然后她又低头问我:“小朋友,这是不是你爸爸?”

      我说是,她们笑着对视一眼将我推过去:“找到了家长了就好。”

      吴升平将我接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蹲在我面前:“怎么跟丢了?”

      他不满的眼神像一把利剑抵在我喉口不容我解释,看他皱起的眉头传导进心里像一场巨大的蝴蝶效应,我慌乱地道了歉。

      闻言吴升平就脸上又虚浮起一层笑意,象征性地在我身上拂了拂,站起身向工作人员道了谢。

      然后他又把手机贴在耳边说:“一点意外,没事。”

      我搞不懂他走那么快是要去哪,他像拉行李箱一样拽得我一路踉踉跄跄的才勉强能跟上。

      坐飞机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全消,我又稀里糊涂地被塞进一辆车的后座。

      北京路上堵车,车开得是一脚油门紧跟一脚刹车,再加上车里浓郁的车载香薰味,我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爸……”我抱着肚子,难受得整个人折叠在后座。

      “又怎么了?”

      “想吐……”

      这回吴升平再没怪我,连忙开口吩咐司机把我这边的车窗按下来。

      我和将要溺亡的人一样,凭着求生的本能有气无力地扒到窗边大口喘息,将肺里的浊气全部吐出去。窗外高楼大厦外墙玻璃面的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就干脆闭眼,一会儿就倒在后排睡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倒在一个陌生的黑黢黢的房间,我攥着被子的一角,紧张地坐起来。

      “醒了?”

      阴恻恻的声音飘进我左耳,我以为是我爸,转头去看,一张鬼脸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我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站起来结果一脚踩在床沿上,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面仰倒过去,磕碰到床头的硬物,撞出几声闷响,最终狼狈地滚落在地上。

      眼泪瞬间就砸出来了,我趴伏在地上呜呜地哭。

      那人像墙上的影子,没有存在的实体。他立在黑暗里“咯咯”地笑,声音像利齿嗟磨骨头的声音,激得人头皮发麻。

      “许询宁!你在楼上乒呤哐啷干什么?”门被骤然打开,“怎么灯也不开……”

      这间房子里的灯从门口的廊道到室内的顶灯一路缓慢地亮起来。不像我家客厅的那个吊灯,经常要“兹拉”闪一阵才亮,一时不备就照得人真不开眼。

      “怎么了?”我爸的声音从房门外面遥遥飘进来。

      “你儿子摔倒了,在地上趴着哭呢!”

      然后又对着门内的人喊了一句。

      “去把他扶起来呀!”

      “哦。”

      一道吩咐,一声应答,结果谁都没动。

      我爸循声上楼,快步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拽起来,三两下用掌心胡乱地把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擦掉,他掌心里的茧刮得我脸疼。

      “摔了一下你哭成这样干什么?”

      我刚想说是有人吓我。

      一个和我哥差不多高的人走过来,他站在我爸身后,又背对着门口的那个女人。

      他手指捏起贴在唇边,拉拉链似的从左滑到右,然后又抻展手掌,在自己颈间平着滑动几下,笑着对我挑了挑下巴。

      他笑起来和我爸一样。

      “行了,去卫生间洗把脸,下楼吃饭了。”吴升平牵着我将我推进卫生间。

      下楼吃饭的时候,一张长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小即过来挨着阿姨坐!”那个陌生的女人热情地招呼我过去,我抬头看了我爸一眼,他献礼似的把我推了过去。

      我有些局促地坐在她旁边听她滔滔不绝地介绍,我背上磕出的伤还在疼。

      “我叫许润,叫我许阿姨就好。这个是阿姨的儿子,今年 14 岁了,叫许询宁。”

      “许阿姨好……”

      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把视线挪到许询宁身上,对上他警告的眼神,一股寒意从头顶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我半天没张口。

      “叫人啊……”

      “我有哥哥。”我声音不大,但是说得很坚定。

      “你!”

      “哎呀没事没事,小孩子嘛!”许润笑着出来打圆场。

      她和我爸的笑容也一样,看不到个实底。

      我爸在餐桌上还是照样喜欢给人夹菜。

      “你别给我夹……”许询宁不耐烦地挡回去,用力过度,那块莹润的鱼肉掉在桌子上。

      “什么态度?没大没小的。给你夹菜是为你好,你那副身体什么样你没点数?”许润不满地瞪他一眼。

      许询宁撂下筷子就走了。

      许润也忙追上去。

      两人在楼上迟迟没下来,吴升平盛了饭叫我送上去,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寄人篱下只能硬着头皮上楼。

      他俩在房间里吵架,声音透过不太厚实的木板漏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如果不是那场戏让你一炮而红,他根本不会回来!我的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只会关心那对兄弟和那个女人!”许询宁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又摔又砸。

      许润苦苦劝他:“你还生着病,不能这样生气……而且他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宁城和北京相隔那么远,他也能时不时就回来看看我们。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为你的病奔波,等你和他做完配型……”

      “失败了怎么办?”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你怕什么?”

      我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把话一字不落地收进心里封存。

      晚上安排睡觉的时候,我爸领着我又回到之前那个房间。许询宁坐在床边看着我笑,我抓着吴升平不愿意松手。

      “过来。”许询宁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床铺对我说。

      肩胛骨那块磕出的青淤一直没好,那几天我连抬胳膊都会牵扯到,出其不意地疼我一下。

      白天的时候还好,因为许询宁作息颠倒,他白天要睡觉,没时间折腾我。

      一到晚上许询宁就喜欢投屏静音看鬼片,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一整晚都是鬼脸。他隔一段时间就喊我一下,我要是回应了他就阴恻恻地低笑一声扭头继续看。我要是没回应,他就会伸手抓着我背后的伤口使劲按。

      那段时间我把我哥送给我的红绳子悄悄取下来藏起来了,因为我怕许询宁发现把它抢走。

      拜他所赐,我在短短几天里就改掉了蹬被子的坏习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能够进入深度睡眠的机会。

      我饱受其折磨,在落地北京的第四天深夜发了高烧。

      我爸领着我上了医院,我窝在他怀里因为病痛睡了一场好觉,连吊水扎针都没什么反应。

      吴升平似乎很重视我这次发烧,一大早就领着我去抽血,我困得直打盹。

      手臂被绑起来的时候,我在睡。消毒的时候,我也在睡。听到撕拉一次性针头包装袋的声音的时候,我还在睡。就连针埋进皮肉的时候,我的困意都打过了痛感。

      然后我听到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

      “好巧。”

      我顿时吓得清醒,抬头望过去,害怕地抬头去看我爸,我爸只觉得奇怪:“怕打针吗?”

      许询宁坐在我旁边的窗口,将手臂搁在台面上。针管从他有些凄白的手臂上扎进去,他连看都没看,一直笑吟吟地盯着我。

      “许询宁,你抽完血了就快点过来,还约了其他检查呢!”

      我循声转头看到许润扒在门框边上喊,她也看到我了,但是她和我爸一样一点都不震惊。

      “晚上再见。”许询宁按着手臂跳下椅子,凑到我耳边道别。

      等确定他彻底走了,我站在医院走廊中间里抓住吴升平的衣服就开始哭诉,林林总总地说了我这几天受的委屈。

      他把我拉到角落,冷静的听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大长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这样答复我:“他在和你闹着玩呢。”

      我僵住了。

      “行了,别哭了,多丢人。”吴升平说,“还有好多检查没去做呢。”

      做完检查的当晚,司机开车把吴升平,许润,许询宁还有我送到机场。

      吴升平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行李箱,但是现在手上却什么都没拎,我心底里暗暗升出不好的预感。

      送到安检门口的时候,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吴升平跟上来没有。

      他没跟上来,我当即从队列里退出来跑到他身边,我问他:“你怎么不走?”

      我已经不愿意再喊他爸爸。

      他对我挥挥手说:“爸爸还有工作没有做完,不能和你一起回去。我安排了人送你回去,已经过了安检,在后面等着你呢。”

      我将信将疑地又回去排队过了安检,在安检后的大厅里环视着人群,找吴升平安排的人。

      “好久不见。”

      那么多活人来来往往的机场里,只消一句话就让我觉得阴气森森。

      许询宁的那张脸植入我视野的时候,我的大脑和中了病毒一样无法得到任何响应。

      许询宁将手自来熟地搭上我的肩说:“怎么这么惊讶?我早上不是说了晚上再见吗?”

      “谁要和你晚上再见?你来机场干什么?”

      “坐飞机啊。”

      “你坐飞机去哪?”

      “你家。”

      许询宁说完笑哈哈地拉着我往登机口走:“快走,我们还要去赶飞机呢。”

      许询宁一点没和我开玩笑,他和我一起登机,落座在我旁边。

      他坐在我旁边我根本不敢睡,我怕他又捏我的伤口。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煎熬着我。

      落地后我们两个都没有行李,我拼命往出口跑,差不多甩掉了许询宁。

      但是我不知道哪辆车是接我的,还是根本没有接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妈和我哥有没有来,我无措地站在门口。

      “是那辆车。”

      有人突然从身后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的身体扳向右边的方向,然后指着正对着我的那辆黑色轿车。

      “放开我!”我有点崩溃,怎么都甩不掉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他仍旧满面笑意,在月光的投影下,那张笑脸白得更渗人。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两个小时天都亮了。

      车开不进我们小区,只停在门口的马路边上,刚一停稳我就要跳下车。

      我将车门砰的一声合上,头也不回地撒开腿往家跑。

      我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车门砸拢的声音。

      我一路没停,一直跑到我家楼下直直撞进一个人怀里。

      “小即……”

      我只听声音,无需抬头确认就能安心地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什么狗屁爸爸,什么狗屁许询宁,这才是我哥哥。

      吴望什么都没问,蹲下身,用拇指轻轻揩掉我的眼泪。我将脸主动贴到他手心里蹭。

      “哥,我哭成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丢人?”我抽抽嗒嗒地问他。

      如果我哥也说我丢人,我以后就不哭了。

      吴望将我抱起来说:“不丢人。哥心疼还来不及。”

      我哥把我一路抱回家,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我妈靠在沙发背上开着电视剧昏昏欲睡,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见着我俩她却问:“就你们两个?”

      “他有工作回不来。”我说。

      “不是你爸。”钟雁又说。

      我哥转头看了一眼灭了灯,黑漆漆的逼仄的楼道说:“没人。”

      “奇怪。你爸说要来人啊……”钟雁说。

      我顿感不妙,想起另一道车门砸拢的声音,在我哥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快关门!快关门!”

      “好好好,我关我关。”我哥一边哄我一边用脚把门带上。

      我支着耳朵没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扭头看过去一探究竟,视野里突然窜出一只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扒在在我家门框上。

      我缩躲在我哥怀里,看见门缝里露出一双飘着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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