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王后》月照水

12、一年（2）

　　梅尔希尖叫着，她怀里抱着罗德，实在舍不得让儿子挨拳头，只得背转过身子，抱着罗德讨饶：“亲爱的，我再不敢了，以后面包店的帐我再也不收了。”她一边躲闪一边叫着，“大丫，大丫，快来救救妈妈。”

　　大丫从房间出来看到就着这副场景，妈妈的头发散乱，罗德在她怀里哭。大丫连忙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父亲，大丫会好好干活，你不要再打妈妈了。”赛德一脚将大丫踢了出去，指着梅尔希说：“铜子呢，快拿给我。”

　　梅尔希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三个铜子，赛德两步上前扯破了她的口袋，将里面七八个铜子全部拿走，临出门看到墙边的大丫又上去踢了一脚。

　　梅尔希连忙拉起大丫，大丫的脑袋磕在墙壁上，肿了老大一块。梅尔希一手抱着罗德，一手揽住大丫哀哀地哭：“大丫，妈妈的大丫啊，你怎么啦？”

　　“妈妈，我没事，你别哭。”大丫扶着脑袋，她有点头晕，她看着妈妈的衣裳被扯破了，露出一块块的肌肤，她伸手摸着妈妈身上的伤：“妈妈，你痛不痛？”

　　“大丫揉揉，妈妈就不痛了。”梅尔希今天挨了赛德好几拳，她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大丫拿着药油帮梅尔希轻轻按揉着。梅尔希忍住痛叮嘱她：“大丫，下次父亲回来，你要早点出来抱住父亲知道吗？”

　　“嗯。”大丫个头小，赛德最多踢两脚出出气，不会拿拳头使劲打她。梅尔希叹了口气，也是她大意了，自从生了儿子，赛德待他们好了很多，她忘记赛德每次发脾气都是要打人的。今天赛德又出去喝酒，待会回来——梅尔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拉住大丫：“今晚你跟妈妈睡。”

　　梅尔希抱着罗德，紧张地看着怀里的儿子，小心掀开罗德衣裳看了又看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好在罗德没有受伤，我的乖儿子。”梅尔希在罗德面上亲了一口，又抽了一口冷气，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大丫：“动作轻点，你想疼死我啊。”

　　“对不起，妈妈。”大丫低下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有时候大丫会问加里奥梅尔希看她和看罗德神情是不是不一样，加里奥总是说大丫眼花了。罗德在梅尔希怀里咿咿呀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胖乎乎的手指头抓住大丫的头发，大丫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梅尔希却拍了她一巴掌：“罗德能有多大力气，他喜欢你才抓你的头发，你别动，罗德玩腻了自然会松开的。”

　　* * *
　　加里奥妈妈听着梅尔希的哭喊声，忍不住从屋子里跑出来，赛德正好从她家院门前走过，黑暗中赛德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并没有留意到加里奥妈妈站在院子里看他。加里奥也跟着她妈妈跑了出来，加里奥妈妈推着加里奥的肩膀：“你快过去瞧瞧。”黑暗中，加里奥打开了梅尔希家院门，他看到大丫脑袋上鼓起一个大包，正在给梅尔希上药。

　　“谁出事了？”加里奥父亲也走到院子里，他侧耳听了一会磨坊动静问：“赛德又动手打人了？罗德才多大，他好了有一年没有？”

　　“罗德才半岁呢，梅尔希也是个可怜的”加里奥妈妈把加里奥父亲推回家，“我让加里奥过去看了，你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可怜什么，我看最可怜的是大丫。”加里奥父亲有些恼怒，他有两个女儿，对女儿的疼爱一点也不比加里奥少。他知道梅尔希和加里奥私下里的勾当，但是赛德不给她们母女留活路，他只能当看不到。

　　“赛德根本不配拥有大丫那样的女儿。”加里奥妈妈叹了一口，她看着大女儿在床上逗弄小女儿再次忍不住问道：“梅尔希怎么能看着赛德那样打人呢？她不知道赛德打人拳头有多狠？”

　　加里奥父亲看着加里奥妈妈，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妻子，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是将自己的感受放到第一位的，就像他，虽然他会努力赚钱养活孩子们，可是这一切是在他吃饱了有力气养活自己之后才会做的事。梅尔希只是在自己挨赛德的拳头和大丫挨赛德拳头之间，选择了不让自己挨打。大丫已经八岁了，这附近没有一个孩子超过三岁还没有一个名字，大丫没有，就是因为梅尔希把大丫当成保护伞挡在了面前，如果那一天大丫被打死了，只要没有名字，梅尔希就可以欺骗自己，大丫没有存在过。

　　“赛德叔叔不会下死力打大丫，”加里奥已经回家，他站在父母身后说：“他只会将大丫踢开，大丫只要自己不跑到梅尔希婶婶面前去就不会挨打。”加里奥不知道怎么告诉父母，大丫身上的伤大部分是被赛德踢倒留下的撞击伤和擦伤淤青，更多的伤是她自己跑到梅尔希面前，替梅尔希阻挡赛德的拳头。

　　加里奥妈妈温柔地摸摸加里奥脑袋：“好了，你也去睡吧。”加里奥妈妈没有告诉加里奥，在大丫很小的时候，梅尔希还把她抱在怀里，赛德一拳打断了大丫的肋骨，大丫的奶奶老齐娜费了好大劲才把大丫的伤养好。老齐娜生养了好几个孩子，只有赛德活了下来，她一辈子将赛德捧在手心里，那是赛德唯一一次挨打，她拿着棍子几乎要将赛德腿打断。从此赛德才有所收敛，不再下死力气打大丫，最多一脚把大丫踢开，有时候他故意看着大丫小小的身子飞出去撞到麦垛上，还会哈哈大笑，指着大丫让她站起来。

　　加里奥父亲看着加里奥爬上小小的床板，背对着父母睡下，这个儿子怎么一直像个竹竿似的？明天再去买二两牛肉回来炖菜吧。加里奥父亲想到赛德小时候，一不高兴就撒泼打人，老齐娜为了他到处给人赔罪，他记得他问过父亲：“齐娜婶婶为什么不教赛德不要打人。”

　　父亲说的话一直到加里奥父亲自己做了父亲才明白：“齐娜宁愿他儿子欺负别人，她再去给人赔礼道歉，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了。”加里奥父亲看向小小的加里奥，加里奥太瘦弱了，明明他吃得并不比姐姐妹妹少，就是不怎么长肉，为此他经常担心加里奥被人欺负了。加里奥父亲总是对加里奥说：“不要让人欺负你，打不过你就跑，跑回来告诉我，我替你打回去。”加里奥父亲觉得他也变得像老齐娜婶婶了。

　　加里奥躺在黑暗中，他不明白大丫为什么总是跑到梅尔希婶婶前面去，梅尔希婶婶那么大个子，肯定比大丫能挨打。加里奥眼前又浮现出梅尔希青紫地后背，他也觉得梅尔希婶婶可怜，赛德叔叔要是不打人就好了。加里奥这么想着，赛德醉醺醺地一摇一晃往磨坊走：“臭女人，竟然将老子的钱就这么花光了，等我回去······”赛德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口，低矮的栅栏阻挡了他的脚步，他一个不稳摔进了院子里面，赛德蹬着地面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走进房间：“梅尔希，老子还没回来，你关什么门？”

　　赛德就着昏暗的月光看向床上，他一把捞起大丫，巴掌落到了大丫的屁股上：“谁让你睡到床上来的，啊？”赛德一边说一边拎起大丫，将她甩到地上去。

　　“大丫，大丫，救救妈妈。”梅尔希怀里抱着儿子，微微弓起身体：“赛德，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赛德，儿子刚刚睡着，你看罗德要哭了。”梅尔希再也忍不住掐了一把怀里的儿子，罗德吃痛在梅尔希怀里娃娃大哭起来。

　　“儿子，罗德。”赛德找回一点理智，他摸摸罗德的身子，儿子小小的身体让他想到了什么，他对着梅尔希喝道：“快点把灯点上，让我看看宝贝儿子。”

　　梅尔希将儿子放到赛德怀里，爬起来将灯点上，大丫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赛德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又摇晃着站起来，一脚将大丫踢了出去，砰的一声，黑暗中大丫撞到了什么，她哼了一声就不再出声。

　　梅尔希顾不得大丫，她将灯放到桌子上，扶住赛德摇摇晃晃地身体说：“赛德，把儿子给我，罗德哭了，他要吃奶。”

　　赛德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儿子将罗德还给梅尔希，在床上躺了下来：“好好看着儿子，不要让他吵到老子睡觉。”赛德终于闭上眼睛，发出雷鸣般的喊声，罗德也被梅尔希安抚好了，他吮吸着奶打了一个哈欠，再次眯上了眼睛。

　　* * *
　　安妮刚刚回到冒险者公会，她换了身衣服就要去四十三巷。简达拉住了她，去厨房装了一篮子吃食：“天快黑了，我跟你一起去，你可不能再把别人的孩子抱走。”

　　安妮刚刚踏进四十三巷，她停顿了一下突然跑了起来，简达步履飞快地跟在她身后。她看到安妮直冲着地面一团黑影跑去，她弯腰抱起一个孩子对着简达说了句：“我带她去找费力罗。”

　　简达站在院子里，明亮的蓝月照着地面一团黑色的污迹，她蹲下身子伸手摸到了黏糊糊的血迹。简达听着黑乎乎的房间里传来鼾声和女人温柔的摇篮曲，这家人知道院子里有一个小女孩快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