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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面办公区隐约传来的电话铃声、交谈声,以及那种属于活人世界的、喧闹的生机。

      三号接待室里,时间仿佛被抽走了流动的介质,凝滞而沉重,空气稠得几乎能掬在手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被切割成一道道狭长的、明亮与阴影交错的光带,斜斜地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如同某种神秘的图腾。

      周承砚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他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西装,剪裁精良,完美地勾勒出他宽阔挺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仅仅是一个沉默的背影,就已褪尽了少年时的所有青涩与张扬,只剩下属于成熟男性的、经过千锤百炼后沉淀下来的锐利与一种无形的疏离感。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头在领地内逡巡的、优雅而危险的猎豹。

      听到开门声,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从容,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

      目光在凝滞的空气中毫无预兆地相撞。

      一瞬间,沈知微感到呼吸一窒。他的眼神像不见底的寒潭,表面是精英人士的礼貌性淡漠,底下却翻涌着难以解读的暗流。那一丝可能的惊讶快如错觉,迅速被沉沉的审视与冷然所取代。

      他比记忆中更高,身材更加挺拔伟岸,合体的西装被他撑得极有气势,仿佛天生就该站在权力的中心。下颌的线条比少年时更加分明利落,如同刀锋削成,此刻正微微绷紧,显露出主人内敛的情绪。那张曾对她展露过毫无阴霾的、笨拙而真诚笑容的俊朗脸庞,如今只剩下雕塑般的冷硬线条,和属于顶尖律师的、无懈可击的、近乎冷漠的冷静。

      十五年的时光,果然是一把最苛刻也最无情的雕刻刀。它将那个阳光热烈的少年,彻底重塑成了眼前这个气场强大、令人望而生畏的陌生男人。

      “沈法医。”

      他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大提琴的尾音,悦耳,却听不出任何久别重逢应有的波澜——无论是喜悦,还是怨恨。平淡得像是在称呼一个仅有一面之缘、此后便再无交集的陌生人,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性疏离。

      沈知微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姿态从容地坐下,将手里拿着的那个空白的记录本和一支中性笔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动作规范得如同教科书演示。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雪中也能傲然挺立的雪松。解剖刀能剖开最细微的创伤,能直面最狰狞的死亡,自然也能坦然迎上这世间最尖锐的逼视。

      “周律师。”她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冷,如同山涧幽泉,“关于‘蓝湾’工地死者李强坠亡一案,目前正式的尸检报告尚未完成。按照规定,在报告正式出具并移交办案单位前,我无法向任何非办案人员透露具体的检验细节和结论。”

      她公事公办的语气,冷静得没有一丝破绽,像在法庭上宣读一条无可指摘的法律条文。

      周承砚没有坐下。他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走到桌前,双手随意地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瞬间拉近了两人的物理距离,也带来一股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如同乌云压顶。他的目光锐利如高空中的鹰隼,牢牢锁住她,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闪避与退缩。

      “程序我明白。”他开口,语速不快不慢,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今天来,并非要探听未公开的报告内容,也无意挑战法医中心的规章制度。”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细致地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证物的可信度,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只想向沈法医确认一个最基本、也最关键的事实——”

      他的话语在这里有一个刻意的停顿,加重了语气。

      “根据你目前的初步勘验结果,是否能完全、彻底地排除他杀嫌疑?”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毫不迂回,带着律师特有的精准与犀利。

      “我的当事人,也就是‘蓝湾’项目的承包商王海先生,坚持认为李强是死于个人原因的自杀,而非工地安全措施不足导致的意外事故。这关系到案件的根本定性,以及后续可能产生的法律责任。因此,我需要知道你专业的、基于客观证据的判断依据。”

      沈知微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支撑着她,不会被任何压力压垮。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平静地回望着他,如同最深的海,表面波澜不兴,却能吞噬所有投来的试探。

      “初步的体表检验和现场环境勘验结果显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在庄严的法庭上陈述一份无可辩驳的专家证词,“死者损伤符合高坠伤的特征,主要表现为多发性、粉碎性骨折,以及内脏器官的破裂出血。体表未见明显的、由他人施加的搏斗抵抗伤或防卫伤。结合警方提供的现场勘查报告,未发现明确的第三人活动的有力证据或痕迹物证。”

      她给出了一个基于现有证据的、严谨而保守的、符合法医执业规范的结论。

      “因此,目前的技术层面,综合现有信息,倾向于认定为自主坠楼,即自杀。”

      她刻意强调了“目前”二字,为所有可能性留下了科学的回旋余地。

      “自主坠楼?”周承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真切的笑意,只有尖锐的、毫不掩饰的讥讽,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向对方。

      他撑在桌沿的手,修长有力的指节因为微微用力而泛出白色。

      “沈法医,”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浸透了冰碴的针,精准而残忍地刺破了她精心维持的、看似坚固的专业屏障,“你确定?”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挑衅的质疑。

      “你判断一个人是生是死,是自杀还是他杀的依据,”他微微偏头,目光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寸寸扫过,像是在审视一件物证的真伪,评估其背后的故事,“永远都这么……直接,且不容置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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