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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铜铃“叮铃”响过第三声时,日光已爬到诊室中央的青砖上。

      苏衍捻起最后一根针,指尖在针尾系着的铜铃上轻轻一旋,铃声细碎地漫开,给这场针灸收了尾。

      他拔针的动作比扎针时更轻,拇指与食指捏住针尾,极缓地向上提,待针尖刚脱离皮肤,另一只手早已备好浸过艾草水的棉球,按在针孔上揉了揉——那力道,比擦药时还轻三分。

      “行了,起来活动活动,别僵着。”苏衍把银针拢进锦盒,声音里的火气早散了,只剩点余温似的嘟囔,“后腰的红痕记得敷药,晚上再泡半个时辰药浴,少碰凉水。”

      苏泽兰从枕间抬起头,后颈的疤痕被汗浸得泛粉,听见这话,乖乖点头:“知道了,师傅。”

      他撑着榻沿坐起身,右腿刚着力,膝盖微颤了下,苏衍眼尖,伸手就想扶,却见苏泽兰已稳住身形,只是指尖还攥着枕巾。

      “逞能。”苏衍哼了声,却转身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瓷瓶,塞给苏泽兰,“活络油,回头让他们帮你揉腰,别自己瞎折腾。”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顾凛昭的声音,混着竹篮磕碰的轻响:“阿衍,泽兰,开饭了”

      顾凛昭掀帘进来时,竹篮里飘出淡淡的米香。“刚在厨房瞧着炖了山药粥,给苏泽兰盛了碗稠的,”

      他把篮子往案几上放,瞥见苏泽兰后腰的药瓶,又看向苏衍,“又凶他了?”

      “我是让他长记性。”苏衍把锦盒往药箱里一塞,语气硬邦邦的,却伸手接过顾凛昭递来的粥碗,往苏泽兰面前推了推,“趁热吃,凉了伤胃。”

      苏泽兰捧着粥碗,白瓷碗沿温温的。粥里卧着细碎的山药丁,还撒了把炒得香的芝麻,是他往常爱吃的口味。

      他舀了一勺,热气糊在脸上,混着诊室里没散的药香,竟觉得比往日更暖些。

      顾凛昭挨着苏衍坐下,自己端了碗米饭,夹了口腌菜:“盛炽刚把盛暄叫去前营了,说是查前些日子的粮草账,估摸着得忙到傍晚。”

      他见苏泽兰喝粥时总往门口瞟,又补充道,“萧祈昀被太傅的人寻去了,说是前几日庙会缺了课,得补批注。”

      苏泽兰“嗯”了声,低头继续喝粥。
      原来盛暄和萧祈昀都不在。

      他本以为针灸结束,又要听盛暄咋咋呼呼问疼不疼,看萧祈昀不动声色地替他擦手,此刻诊室里只剩他和两位师傅,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清静。

      苏衍没怎么动筷子,多数时候在看苏泽兰喝粥,见他碗底快空了,伸手想再盛,被顾凛昭按住手腕。

      “让他自己来,”顾凛昭笑了笑,把装着酱菜的碟子往苏泽兰那边推了推,“刚扎完针,活动活动好。”

      苏泽兰果然自己起身,走到案几旁添粥。右腿被牵扯得微疼,他下意识缩了缩,却见苏衍正盯着他的动作,眼神里没了方才的严厉,倒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能站稳。

      “下午别乱跑了,”苏衍忽然开口,声音平平静静的,“让药童把药煎好送来,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复健,省得你出去乱跑,又撞见那俩小子疯闹。”

      顾凛昭在旁低笑:“你就是嘴硬,方才还让我往药浴里多加了当归和枸杞,说是补气血。”

      苏衍瞪他一眼,耳根却悄悄泛红:“多事。”

      苏泽兰捧着新添的粥碗,站在日光里,药香混着米粥的甜香,苏衍的嘟囔和顾凛昭的笑声缠在一块儿,像被日光晒软的棉絮,轻轻落在心上。

      原来被人念叨着吃饭、叮嘱着养伤的滋味,是这样的。

      他低头舀粥时,唇角悄悄弯了弯,瓷勺碰到碗底,发出轻脆的响,像在应和窗外掠过的风。

      顾凛昭临走前替他们收拾了碗筷,竹篮拎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苏泽兰:“复健别太急,你师傅盯着你呢,跑不了懒。”

      苏泽兰刚喝完第二碗粥,正坐在榻边活动脚踝。听见这话,他抬头看了眼苏衍——后者正趴在案几上翻医书,侧脸被日光镀得发亮,手指在“筋络图”上轻轻点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过来。”苏衍忽然抬眼,把医书往旁边一推,指了指诊室中央的矮凳,“先练屈膝,我看看你的发力。”

      苏泽兰乖乖走过去,扶着墙根站稳,右腿微微屈膝。膝盖刚弯到三十度,就听见苏衍“啧”了声:“不对,腰腹没使劲,全靠膝盖扛着,想再瘸一次?”

      他伸手捏住苏泽兰的腰侧,指尖轻轻一按:“这里,收住。膝盖别内扣,往外旋半寸,对……”苏泽兰被他按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收紧小腹,右腿果然稳了些,只是额角很快沁出细汗。

      “慢着点,没人催你。”苏衍松开手,转身从墙角拖过个软垫,垫在苏泽兰脚边,“踩上去,重心放左腿,右腿轻轻点地,感受脚踝发力。”他自己则搬了张竹凳坐在对面,目光像量尺似的,盯着苏泽兰的膝盖弧度,“之前让你敷的药没偷懒吧?看这红肿消了些。”

      “没偷懒。”苏泽兰小声应着,踩着软垫慢慢调整姿势。右腿肌腱扯得发紧,像根快绷断的弦,他咬着唇想多撑会儿,却被苏衍一眼看穿。

      “行了,歇口气。”苏衍递过水杯,语气硬邦邦的,“逞强给谁看?你这腿骨刚长好,肌腱粘连还没松透,一次撑不过两刻钟,瞎使劲只会再撕裂。”

      他接过水杯时,指尖触到苏泽兰的手,烫得像揣了个小炭炉,“又冒虚汗了?药箱里有酸梅汤,自己倒。”

      苏泽兰捧着水杯坐下,看着苏衍从医书里翻出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画着膝盖骨骼的剖面。

      “看见没?这里最娇贵,发力不对就磨坏了,”苏衍用指尖敲了敲图纸,“你得学会用胯带动腿,像这样……”他起身示范,右腿微屈时,腰腹轻轻一旋,膝盖果然没怎么晃动,“记住这感觉,别光用膝盖硬顶。”

      日光爬到窗台时,苏泽兰已经练了三回。最后一次屈膝,他试着按苏衍说的,先收住腰腹,再慢慢旋胯,膝盖竟真的稳了些。

      “还行。”苏衍难得松了句口,却又立刻补上,“但别得意,离正常走路还差得远。”他起身往药炉里添了块炭,“下午就到这儿,躺会儿去吧,晚点会有人把药送来。”

      苏泽兰扶着墙慢慢挪回榻边,刚躺下,就听见苏衍在案几旁嘟囔:“等会儿让药童把那副新制的护膝送来,棉布缝的……”声音越来越低,混着翻书的沙沙声,像怕被人听见似的。

      诊室的烛火摇摇晃晃,把药柜上的瓷瓶影子投在墙上。苏泽兰趴在榻上,呼吸匀净得像浸在水里的棉絮,想来是下午复健累狠了,连苏衍拧开活络油盖子的轻响都没惊动。

      苏衍捏着棉球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苏泽兰后腰那片淡红的撞痕——白日里还泛着刺目的红,此刻在烛火下褪成了浅粉,像被温水浸过的胭脂。

      他沾了点活络油,指尖刚按上去,苏泽兰的睫毛就颤了颤,喉间溢出半声含混的哼唧,却没醒,只是往枕里埋得更深了些。

      “傻孩子。”苏衍低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掌心贴着皮肉打圈,把药膏揉得透透的。油香混着诊室里的艾草味漫开,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沉静。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条缝,带着夜风的凉意钻进来。

      盛暄的银甲蹭过门框,发出细响,他像是被烫到似的顿住脚,压低声音:“我……我来看看。”

      苏衍抬眼,烛火在他眼里晃出点笑意:“这都快亥时了,二公子忙完粮草账了?”他把棉球扔进铜盆,水声在安静里格外清,“再晚点来,泽兰的药都擦完了。”

      盛暄的耳尖腾地红了,几步走到榻边,目光先落在苏泽兰睡着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点细汗,在烛火下亮得像碎星。

      他放轻脚步,生怕惊着,嘴里却硬邦邦地辩解:“前营的账乱七八糟,查了半天才理清,不然早来了。”

      “哦?”苏衍挑眉,往药箱里收活络油,“那萧祈昀呢?他那兵法批注完了?”

      “太傅把他扣在书房了,”盛暄的声音放软了些,视线黏在苏泽兰攥着枕巾的手上,“说是批注写得敷衍,得重抄三遍才准走。”他顿了顿,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问,“他……今天复健累着了?”

      苏衍瞥了眼他紧绷的肩甲,心里好笑,嘴上却故意道:“可不是?逞能得很,非说能多练两回,拦都拦不住。”

      他擦了擦手,起身往门口走,“行了,药擦完了,你看着吧,我回房了。”

      走到门口时,苏衍忽然回头,烛火在他鬓角投下道浅影:“对了,护膝放案几上了,明早记得让他戴上。”

      木门轻轻合上,诊室里只剩烛火噼啪声。盛暄搬了张竹凳坐在榻边,借着光看苏泽兰的睡颜——后颈的疤痕被头发遮了大半,露出的小截皮肤在暖光里泛着细润,倒不像白日里那般狰狞了。

      他伸出手,指尖快碰到苏泽兰的发梢时又猛地缩回,喉结滚了滚。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药香混着少年的呼吸,让人安心。

      “傻子,不知道累。”盛暄低声嘟囔,却从案几上拿起护膝,轻轻放在苏泽兰枕边——那是双月白棉布护膝,边角缝得整整齐齐,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

      烛火又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守着珍宝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直到烛芯爆出个小火星,才惊得他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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