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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辰时末的日头已爬过将军府的飞檐,金辉透过槐树叶隙,在漱玉院的青石板上筛出斑驳的亮斑。

      廊下的石凳被晒得发烫,盛暄推着轮椅刚过影壁,就看见苏衍负手立在阶前,玄色医袍被日头晒得微微发亮,袖口沾着些新碾的药末——显然已在这儿站了许久,指尖捏着的竹牌都被汗濡湿了边角。

      “能耐了啊?”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被日头蒸出的燥意,目光先扫过盛暄额头未干的汗渍,最后定格在轮椅上的苏泽兰,“过来。”

      苏泽兰刚被盛暄推着转过月洞门,闻言下意识往萧祈昀身后躲了躲。

      苏衍已大步上前,不等他坐稳便伸手扣住他手腕,三指搭脉时指腹带着药杵磨出的薄茧,力道沉稳得不容挣脱。

      片刻后他松了手,脉象浮而不躁,苏衍的眉头松了半分。

      随后又执起苏泽兰的下巴抬向日光:眼上的纱被汗水浸得半透,掀开时眼尾泛着潮红,右眼比前几日相比多了些红血丝;解开后颈纱布,那片浅粉疤痕在日头下透着不正常的红,像被热气蒸过的胭脂,边缘还微微发肿。

      苏衍的指腹重重碾过苏泽兰后颈疤痕的边缘,银针刺破皮肤时,苏泽兰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青黑色的血珠刚冒头就被艾草按灭,药汁渗进伤口的刺痛让他攥紧了萧祈昀的袖口,青金石在腕间硌出红痕。

      苏衍突然冷笑,药杵往案几上一磕,震得银针盒盖子弹开,“脉象是稳住了,但这蛊毒在皮肉下跳得比庙会的胡鼓还欢,是不是粘到了什么掺着蛊引的东西。另外复健拉下三日,右腿这里的血脉都快凝成块了——你们是把‘庙会’当‘胡闹’的由头?”

      盛暄在旁挠了挠头,刚想辩解按照之前排练的借口狡辩,却被萧祈昀用眼神按住。

      “先生息怒,”萧祈昀忽然上前半步,月白常服的袖口轻轻扫过苏泽兰的轮椅扶手,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都是我的不是。在东宫时少见这般热闹,那日见了胡商杂耍、波斯烟火,一时贪看忘了时辰。泽兰的眼睛是我没顾好,该罚。”他说着,甚至微微屈膝,摆出要领罚的姿态。

      盛暄看得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萧祈昀是要把责任揽过去,连忙跟着嚷嚷:“对对!都怪我!还拉着苏泽兰看了半天驯鹰,耽误了时辰!”

      苏衍斜睨着他们,手里的药杵在石桌上“咚”地敲了下,震得药瓶都跳了跳:“太子殿下金贵,二公子骄纵,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转向苏泽兰,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还有你,明知自己经不起折腾,偏要凑那热闹?”

      苏泽兰被骂得垂下眼,牵起苏衍的手,小声嘟囔:“师傅,我下次不敢了……先生要罚就罚我吧,他们……”

      “他们也跑不了!”苏衍甩开他的手,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像是被温水浇过,渐渐软了。拿起药箱,铜锁“咔嗒”弹开。

      苏衍翻出金针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苏泽兰泛青的眼尾打了个转,最终把针匣往案几上一推:“还是先去泡药浴吧,之后再针灸。”

      丢给盛暄和萧祈昀一大包药粉和不知名草药,嘱咐道”去劈柴时顺便烧热水,泡满一个时辰,再来喊我!“

      随后转身就走,还飘来句含糊的嘟囔:“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

      盛暄望着他的背影,凑到萧祈昀耳边嘀咕:“他这是不气了?”

      萧祈昀正低头给苏泽兰整理后颈的纱布,闻言指尖顿了顿,眼底漾开抹极淡的笑:“先生向来如此。”

      药浴的水汽漫过屏风时,盛暄正攥着毛巾站在廊下,萧祈昀已先一步解开苏泽兰腰间的系带,指腹刚触到布料,就被苏泽兰轻轻按住手背。

      “我自己来就好。”苏泽兰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打了个圈“里面热,你们在外面等我吧。”抬手指着屏风后面

      盛暄的毛巾往廊柱上一搭“这怎么行?”指腹戳了戳苏泽兰按在萧祈昀手背上的指尖,“苏先生说了,让看着你——免得有人趁机耍花样。”

      “我自己来才不会有人能耍花样!劳烦你们出去吧“或许是想起了这几天相处的种种,苏泽兰的耳尖腾地烧起来,别扭的非要二人出去。

      盛暄和萧祈昀只能依着他,移步到屏风后面等着。

      忽然听见屏风内传来布料窸窣声——苏泽兰脱衣时动作太急,后腰撞到浴桶边沿,发出一声轻呼。

      “笨手笨脚的!”盛暄猛地撩开屏风,只见苏泽兰扶着桶沿弯腰揉腰,后颈的疤痕在蒸汽里泛着粉,右腿因久站微微发颤。他刚想上前,却见苏泽兰已扶着桶壁慢慢坐下,水花漫到胸口。

      “水温正好。”苏泽兰的声音混着水汽飘出来,指尖在水面划开涟漪,“你……”

      话没说完就被萧祈昀打断。萧祈昀不知何时已端着药碗站在屏风侧,青瓷碗里盛着的汤药此刻正随着动作轻轻晃。

      “苏先生让加的”他把药汁往水里一倒,褐色药汤在苏泽兰膝头漾开圈,随后往苏泽兰背后垫了块软巾。拉着盛暄就往外面走“我们在外面等着,有事叫人。”

      盛暄被萧祈昀拽着胳膊拖出屏风时,胳膊蹭过木框发出刮擦声。他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因动作撞在廊柱上,发出“哐当”一响:“你扯我干什么?”

      风透过窗吹起萧祈昀的衣摆,他指尖还沾着方才垫软巾时蹭到的水汽,却只是平静地拢了拢被扯乱的袖口:“他在外头逛了两日,刚苏衍都说变严重了,腿上的肌腱粘连也重了些。”

      盛暄的怒气像被针尖扎破的皮囊,瞬间泄了大半。接过话头,声音里的急躁散了,只剩点别扭的懊恼“他玩得开心是真的,但眼下还是得听苏先生的,好好养着吧。”

      屏风内传来苏泽兰低低的咳嗽声,混着水声漫出来。

      萧祈昀抬手按住盛暄想掀屏风的动作,摇了摇头:“让他好好泡着吧。这剂药能通络,泡足一个时辰,一会儿针灸能少受些罪吧。”

      风卷着药香掠过廊下,盛暄望着屏风上投出的、苏泽兰扶着桶沿的模糊影子,觉得方才那点被拽出来的火气,早被熨得平平整整。

      他往廊柱上靠了靠,听着里面偶尔响起的水声,心里默默数着时辰。

      药炉里的最后一块银丝炭燃尽时,屏风内的水声渐渐停了。

      萧祈昀掀起屏风时,蒸汽正顺着木框往外漫,苏泽兰扶着桶沿想站起,右腿刚着力就微微发颤。

      “慢点。”萧祈昀伸手揽住他的腰,月白常服袖口立刻沾了水汽。苏泽兰的指尖攥着他的衣袖,布料被浸得发皱:“腿有点麻。”

      “我抱你。”盛暄从廊下冲进来,却在伸手时被萧祈昀按住肩。

      “扶着走更稳。”萧祈昀低声道,半扶半搀地引着苏泽兰往床边挪,每一步都等苏泽兰的腿踩实了才动。

      床榻早铺好了加绒的褥子,萧祈昀让苏泽兰趴着时特意垫了软枕,刚才后腰撞到的地方则塞了团暖过的棉絮。

      苏泽兰埋在枕间的声音闷闷的:“麻烦你们了。”

      “说什么傻话。”萧祈昀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扫过他后颈的疤痕,那里还带着药浴的暖意。

      盛暄早攥着披风冲出门,靴底在青砖上碾出急促的声响。药房离房间不过半盏茶的路,他却跑得像带了风,撞得游廊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苏衍先生!时辰到了!”他掀开药房门时,苏衍正用镊子挑拣银针。

      苏衍抬头瞪他一眼,镊子在烛火下亮得晃眼:“慌什么?针还没温透。”话虽硬,却已把银针拢进锦盒,往腰间一别就跟着走,药箱带子在身后甩得飞快。

      日光漏进来时,萧祈昀正用浸过艾草水的软布,轻轻擦拭苏泽兰背上的水珠。布是特意选的细麻,在铜炉上烘得温温的,擦过皮肤时,连带着药浴的暖意一起渗进肌理。

      苏泽兰趴在枕上,后颈的疤痕被水汽蒸得泛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萧祈昀的动作很轻,擦到后腰撞红的地方时,布角几乎是贴着皮肤扫过,生怕碰疼了。水珠顺着脊椎往下滑,刚要滴到褥子上,就被他用布稳稳接住。

      “好了。”萧祈昀将软布叠好放在案几上,指尖扫过苏泽兰后颈的发梢,那里还沾着细碎的水珠,在日光下闪着亮。

      苏衍掀帘进来时,药箱带子在青砖上拖出沙沙响,语气里还裹着未散的火气:“一个个的,真当我的话是摆设?”

      他将锦盒往案几上一磕,银针在日光下亮得晃眼,“眼周青得跟我药罐底似的——这就是你们说的‘照顾好’?”

      盛暄正蹲在床边给苏泽兰掖被角,闻言脖子一缩,手蹭过床柱发出轻响:“先生,我们……”

      “你闭嘴!”苏衍眼刀扫过去,手里的银针已在艾草水里浸过,针尖泛着清苦的香,“让你盯着苏泽兰按时滴眼药,结果呢?胡商的琉璃珠就那么好看?”

      盛暄挠挠头,没敢再辩。萧祈昀站在一旁替苏泽兰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先生,是我没看好时辰。”

      “你也别卖乖!”苏衍瞪向萧祈昀,却已拿起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

      话虽狠,他捏着银针的手却稳得惊人。指尖拨开苏泽兰背上的软发,拇指先在穴位周围按了按,确认肌肉放松了,才将银针缓缓刺入。

      苏泽兰趴在枕上,攥着枕巾的手轻轻颤了颤,却没吭声——苏衍的手法极准,疼只在针尖刺入的一瞬,随后便是酥麻的暖意。

      “还有你!”苏衍的银针转向苏泽兰后腰撞红的地方,语气更凶了,“明知道自己腿不利索,还逞强?后腰这红痕,再深半分就得用活血化瘀的药膏!”说着,银针悬了悬,终是收了半分力,刺入时轻得像羽毛扫过。

      苏衍的骂声没停,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每根针扎入后,都要用指腹轻轻捻转,直到苏泽兰的肌肉微微松弛,才换下个穴位。

      他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瓷瓶,往银针尾端抹了点淡绿色的药膏——那是顾凛昭新制的通络膏,专治筋络僵硬。

      “疼吗?”骂到间隙,他忽然低声问,指尖碰了碰苏泽兰后颈的汗湿。

      苏泽兰摇摇头,声音埋在枕里闷闷的:“不疼,师傅扎得轻。”

      苏衍“哼”了声,却在换针时,特意挑了根短半寸的银针:“知道轻就好,下次再敢乱跑,我就用长针给你疏通疏通筋络——让你疼得三天忘不了!”

      萧祈昀站在案几旁研药,药杵碾着当归的声音规律而轻缓,像在给苏衍的骂声打节拍。

      他瞥向苏泽兰攥着枕巾的手,那里的指节已慢慢松开——显然,苏衍的银针虽带着“惩罚”的名头,实则比谁都清楚该如何让他舒服些。

      最后一根针扎入时,苏衍的骂声渐渐歇了。

      他掏出个小巧的铜铃,系在最末一根银针尾端:“别动,这铃响三声就起针。”说着转身收拾药箱,嘴里还在嘟囔,“下次再敢不听话,我就让顾凛昭把你都锁在药房抄书……”

      药香漫在日光里,铜铃的轻响混着苏衍渐远的嘟囔,把诊室烘得温温的。苏泽兰趴在枕上,后颈的疤痕在暖意里舒展,忽然觉得,这带着骂声的针灸,竟比任何安慰都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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