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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檐角的冰棱早化成了细水,顺着青瓦蜿蜒而下,在阶前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渐暖的日头。

      从苏泽兰被抬进将军府那个冷雨深秋算起,整整七个月,足够边关的风褪尽刀割般的寒意,变成带着湿润泥土气的春风,也足够庭院里的老梅落尽最后一片残瓣,在枝头鼓出星星点点的绿芽。

      这日清晨,苏泽兰推开漱玉院的竹门时,恰好撞见盛暄从演武场回来。少年将军穿得比往日单薄,玄色劲装外只罩了件短褂,肩头沾着点新草的绿汁,手里却拎着个竹篮,见了苏泽兰,脚步顿了顿,耳根先红了:“西街新出的荠菜团子,热乎的。”

      他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动作间带起的风卷过廊下,吹得刚抽条的柳条轻晃,碎影落在苏泽兰的衣襟上。

      苏泽兰伸手拂去肩头的柳絮,指尖触到颈后——那里的疤痕早已褪成浅白,像被春水浸软的薄纸,只有阴雨天还会隐隐泛起暖意。

      “不用总带这些。”他轻声道,却还是跟着盛暄走到石凳边坐下。

      竹篮里的团子冒着热气,荠菜的清香混着麦香漫开。

      盛暄看着苏泽兰用指尖捏起一个,嘴角沾了点糯米粉,忽然伸手,指尖快碰到他嘴角时又拐了弯,扯了扯自己的袖口:“你看你,跟只偷食的雀儿似的。”

      苏泽兰的耳尖微红,低头咬了口团子,瞥见盛暄腰间挂着的狼牙佩。

      “腿能走稳了?”盛暄忽然问,视线落在苏泽兰的膝盖上。几个月来,他看着那道曾以诡异角度蜷曲的腿,从不能沾地,到能扶着墙走,再到如今能踩着刚冒芽的青苔,在回廊上慢慢走一炷香的路。

      “嗯,稳多了。”苏泽兰摇摇头,却见盛暄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塞进他手里——是只绣着艾草纹样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陈皮,带着淡淡的清香。

      “苏衍说你春气重,总揣着好。”盛暄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药房新晒的,闲着也是闲着。”

      正说着,廊下传来轻响。萧祈昀披着件月白单衫,手里捧着卷书,踏着新绿的草叶走来,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线轻得像落梅。

      “在聊什么?”他笑问,目光先落在苏泽兰手里的锦囊上,又扫过石桌上的竹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盛暄又寻了些时新吃食?”

      “要你管。”盛暄挑眉,却往苏泽兰面前推了推竹篮,“快吃,凉了散气。”

      萧祈昀没接话,只是走到苏泽兰另一侧坐下,翻开书卷:“昨日你教我的,有几处关于春草药性的注解,想和你说说。”他的指尖落在书卷的条目上,声音清润,“你看这里。”

      苏泽兰凑近看,鼻尖几乎碰到书页。萧祈昀的呼吸拂过他的鬓角,带着新碾的墨香。

      锦囊在掌心微凉,苏泽兰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春风里的新草——初来时是扎人的疼,慢慢竟冒出了嫩芽。

      不远处的药房里,苏衍正用镊子夹着新采的薄荷,顾凛昭在旁研药,石杵碾过药材的声线规律而轻缓。

      “苏泽兰今日复健,能绕着梅园走一圈了。”顾凛昭忽然说,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暖意。

      苏衍“哼”了声,把薄荷放进药柜,却从最上层翻出个小瓷瓶,往顾凛昭手里一塞:“把这个给他送去,防春瘟的。”

      瓶身带着余温,贴着张小纸条,写着“每日晨露未干时服,配新茶”。

      顾凛昭接过,瞥见瓶底刻着的“苏”字暗纹——是苏衍年轻时常用的药瓶,早该换了,却总被他宝贝似的收着。

      “知道了,”他笑了笑,“顺便告诉那俩小子,别总带着苏泽兰在风口处待着,当心被你撞见又挨骂。”

      “他们敢。”苏衍的声音硬邦邦的,却在顾凛昭转身时,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条,悄悄松了松眉头。

      漱玉院的竹门半掩着,苏泽兰听着盛暄和萧祈昀低声拌嘴,手里的锦囊带着草木香。

      他摸了摸后颈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早已平整,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冷雨夜,自己蜷缩在担架上,以为这辈子都要在泥泞里腐烂。

      而现在,风卷着柳絮簌簌落,盛暄在抢他手里的团子,萧祈昀在耐心看着药草,远处药房飘来薄荷香。

      “在想什么?”盛暄瞥见苏泽兰望着院墙出神,忽然拍了拍胸脯,“是不是待腻了?我知道个好地方——校场后面的猎场,开春刚清过杂,里头有片桃花林,现在正开得热闹。”

      苏泽兰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碎金,轻声道:“能去吗?”

      他的腿早已能如常行走,但近几个月来总被苏衍叮嘱“莫要远走”,此刻眼里的期待像刚冒头的春芽,怯生生的,却藏不住雀跃。

      “那里确实稳妥,有亲卫巡逻,离府不过两里地。”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期待的眼神,目光温得像融雪,“只是需得问过苏先生才行,他最清楚你的体质是否耐得住风。”

      盛暄立刻接话:“我去问!保证把苏先生说通!”说着就要往药房跑,被萧祈昀伸手拉住。

      他转向苏泽兰,笑意落在眼底,“吃完我同你去说,苏先生向来听你的。”

      苏泽兰低头抿了口茶,杯沿映出他泛红的耳尖。

      廊下的紫藤花又落了些,沾在盛暄扔过来的糕点上,甜香混着药香,像这日子,悄悄浸了蜜。

      午饭时,苏泽兰看着盛暄抢着替他盛汤,萧祈昀默默把剥好的虾放在他碟里,竹筷碰着瓷碗的轻响,窗外的燕语,还有两人明里暗里的较劲,竟比猎场的桃花更让人期待。

      饭后,萧祈昀果然拉着苏泽兰去了药房。苏衍正对着药圃的新芽出神,听明来意,眉头拧了拧,却在看到苏泽兰攥着衣角的手时,从药柜里翻出个披风:“防风的,揣着。”

      又瞪了眼跟来的盛暄,“看好他,别摔着了。”

      盛暄拍着胸脯应下,转身就去牵苏泽兰的手腕——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萧祈昀不动声色地隔开。

      三人的影子落在青砖上,像株并蒂的春藤,缠着阳光,缠着风,慢慢往回走。

      风卷着花瓣掠过,苏泽兰望着眼前喧闹的两人,忽然觉得,时间就像被春风吹开的花,起初只是怯生生的一个苞,如今却在将军府的暖阳里,开得这样热闹。

      从药房出来时,春风正卷着紫藤花瓣,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

      盛暄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苏泽兰,玄色劲装的衣角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阵草木香:“快些走,我去让人备明天马车!猎场的桃花落得快,得赶在最盛的时候去看!”

      话虽急,他的脚步却刻意放慢,正好与苏泽兰并肩。

      路过回廊拐角时,头顶垂下来的紫藤枝扫向苏泽兰的发梢,盛暄伸手一挡,掌心不小心蹭过苏泽兰的耳廓,两人都顿了顿,他慌忙收回手,耳尖比锦囊上的红绸还艳:“这破藤,挡路。”

      萧祈昀走在另一侧,手里还捏着那卷书,却没再看,目光落在苏泽兰握着锦囊的手上——那只绣着艾草的锦囊被捏得微微发皱,显然是心里雀跃得紧。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泽兰的手腕,见对方没躲闪,才顺着腕骨往上,替他把松开的袖口系好,动作轻得像拢住一片羽毛。

      “别听他瞎急,桃花至少能开三日,明天收拾收拾,后日去正好。”指腹擦过苏泽兰腕间,留下点微凉的触感。

      “你懂什么?”盛暄立刻回头怼,却下意识往苏泽兰这边靠了靠,几乎要把人护在怀里,“泽兰好不容易能出门,当然要赶最早的!”

      苏泽兰:“明天就去好不好?我……我想出去走走。”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紫藤花瓣,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

      盛暄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玄色劲装的肩线都绷直了,像是生怕自己听错。

      他猛地拍了下大腿,青石板被震得轻响:“好啊!就明天!”

      话音未落,转身就要往马厩冲,跑了两步又刹住脚,回头时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翘,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我现在就去挑马!保证是营里最稳的那匹!”

      萧祈昀在旁看着,忽然低笑出声。他抬手,不是拂花,而是用指腹极轻地按了按苏泽兰的眉心,像在抚平那点藏不住的雀跃:“瞧你急的。”

      目光落在苏泽兰泛红的耳根上,“不过也好,那匹‘雪点雕’确实稳,前几日盛炽将军还夸它性子温驯。”

      “走吧,”萧祈昀伸手虚扶着苏泽兰的肘弯,指尖离布料还有半寸,却稳稳托住了那份雀跃的重量,又自然地替他拨了拨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回院等着吧,盛暄那小子,指不定还会翻出些什么新奇玩意儿来。”

      暮色漫上回廊时,苏泽兰的衣襟上还沾着片紫藤花瓣。他望着盛暄消失的方向,又瞥了眼身旁从容迈步的萧祈昀,耳尖又泛起薄红:“谢谢。”

      “谢什么。”萧祈昀的声音漫在风里,目光却落在苏泽兰的鞋尖上——那双布鞋的鞋底沾了点青苔,是午后复健时蹭的。

      他忽然放缓脚步,等苏泽兰与自己并肩,才用鞋尖轻轻碰了碰苏泽兰的鞋跟,“往这边走,青石板干净些。”

      廊下的灯笼渐次亮起,暖黄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萧祈昀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递到苏泽兰面前,“刚在书房找着的,前几日太傅送的杏仁酥,甜而不腻。”

      纸包拆开时,碎屑落在苏泽兰的掌心,他指尖跟着碰了碰,像在确认温度,“垫垫肚子,盛暄那小子指不定要折腾到晚饭前。”

      苏泽兰捏起一块杏仁酥,舌尖刚尝到甜味,就听见萧祈昀又道:“猎场的路有些坡,明日我让人在马背上铺层软垫,比直接坐马鞍舒服。”

      他说着眼底漾出浅笑,指尖在苏泽兰的小臂上虚虚画了道线,“这里可以系根安全带,稳妥些。”

      话音未落,就见盛暄从马厩方向跑回来,玄色劲装沾着些干草,手里举着副马鞍:“你看这垫子!我让马夫加了三层棉絮,比你睡的褥子还软!”

      萧祈昀侧身替苏泽兰挡了下被盛暄带起的风,“别听他胡吹,马鞍太高,明日我扶你上。”

      苏泽兰的眼尾弯起,像浸了春水的月牙,指尖捏着半块杏仁酥,声音里裹着笑意:“太好了,我还没骑过呢。”

      “哦?”盛暄举着马鞍的动作顿在半空,眼里的惊讶差点溢出来,“你还不会骑马?那之前出远门……”话没说完,就见苏泽兰捏着酥饼的手指微微蜷缩,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光。

      廊下的灯笼“噼啪”爆了个灯花,暖黄的光忽明忽暗。

      苏泽兰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小时候没出过远门......”短暂的停顿后才再次开口:“之后就跟着师傅在山里学医术,往来都是步行。”

      他又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饼屑,“后来游医时,在溪边救过一头伤鹿,腿好了之后总跟着我。山路难走,就……就骑过它几次。”

      “骑鹿?”盛暄的眼睛瞪得更圆,手里的马鞍差点脱手,“那玩意儿能骑?会不会颠得骨头疼?”

      苏泽兰被他逗笑,耳尖的红漫到脸颊:“它很稳的,毛也软,就是走得慢,像踩着云。”

      他想起那鹿的犄角缠着野菊,蹄子踏过落叶时轻得像呼吸,忽然低头抿了口手里的茶,掩饰眼底的怅然。

      萧祈昀在旁静静听着,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苏泽兰鬓角的碎发——那里沾着点杏仁酥的碎屑。“鹿性温驯,倒比马更合你性子。”

      他的声音清润,目光落在苏泽兰攥着茶盏的手上,“明日去猎场,若你想,我让人寻匹小马驹来,比雪点雕矮些,你试试?”

      盛暄立刻接话,把马鞍往石桌上一放,震得灯笼影子晃了晃:“不用!我牵着马让你练!保证比鹿还稳!”

      他说着,忽然凑到苏泽兰面前,玄色劲装的袖口扫过对方膝头,“那鹿现在呢?还跟着你吗?”

      苏泽兰的指尖颤了颤,茶盏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现在没跟着我了,我......也不知道”声音轻得像叹息,落在暮色里,惊得廊下的夜蛾扑棱棱飞远。

      空气忽然静了静,只有风卷着紫藤花掠过的轻响。

      盛暄挠了挠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见萧祈昀已抬起手,轻轻落在苏泽兰的发顶。动作轻得像春风拂过新草,指腹顺着发丝慢慢滑到后颈,在那道浅白疤痕上方顿了顿,才低声道:“没事的。”

      苏泽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后颈的暖意顺着脊椎漫上来,比掌心的温度更烫。他攥着茶盏的手指松了松,耳尖的红像被暮色浸开的胭脂,连带着睫毛都颤了颤。

      廊下的灯笼晃了晃,将萧祈昀俯身的影子投在苏泽兰的衣襟上,像片温柔的云。

      “山里的鹿通灵性,它若知道你记着它,该安心了。”萧祈昀的声音混着紫藤花香,轻得像叹息,指腹又极轻地揉了揉苏泽兰的发顶,“明日去猎场,说不定能撞见野鹿呢。”

      盛暄在旁看得眼热,把马鞍往石桌上一放,震得碎屑跳起来:“撞见了我给你套住!让它跟你回家!”

      话虽糙,却往前凑了半步,玄色劲装的袖口几乎要碰到苏泽兰的胳膊,“套不住鹿我给你扎个草鹿!比真的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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