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丨00

21、第 21 章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睡意的嘤咛。

　　几乎是同时，窗边的盛暄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从位置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急切地俯身凑近，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切：“泽兰？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休息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祈昀也立刻起身，快步但沉稳地走到床的另一侧。他没有像盛暄那样急切地俯身，而是微微弯腰，保持着一点礼貌的距离，目光温和而仔细地在苏泽兰脸上逡巡，观察着他的气色和精神状态。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泽兰，睡得好吗？精神可好些了？”

　　苏泽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浓密的长睫像蝶翼般颤了颤，眼神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和雾气，显然还没完全从深沉的睡眠中挣脱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手臂却有些发软。眼前两张放大的、写满关心的脸让他懵了一下，大脑似乎还在缓慢地加载信息。

　　“嗯…？”苏泽兰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软糯。他眨了眨眼，视线在盛暄写满焦灼的脸和萧祈昀沉稳温和的脸上来回转了两圈，似乎才终于确认了眼前是谁。

　　他轻轻吸了口气，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然后对着两人，缓缓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软绵绵的：“…好多了…”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困倦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牵动了一下嘴角。

　　萧祈昀露出了放心的微笑，眼神更加柔和。他适时地接过了话头，将刚才和盛暄商量的安排，用最简洁清晰的方式告知：“醒了就好。我刚才出去，寻到了一处环境好点的客栈。”

　　他语速放得很慢，确保苏泽兰能听清，“等你精神再好些，我们收拾一下，先去用午饭，然后就搬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泽兰略显苍白的脸，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稳妥：“再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回府，免得苏衍担心。你看…这样可以吗？”

　　苏泽兰安静地听着，眼神依旧有些懵懂，长长的睫毛随着萧祈昀的话语轻轻扇动。他似乎还在努力消化这一连串的信息——换客栈、吃饭、搬家、明天回府…这些词在他刚睡醒、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里缓慢地打着转。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盛暄，似乎想寻求一点确认。

　　得到了盛暄的肯定。苏泽兰再次缓缓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全然的信任：“…嗯…好…听你们的…”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点头应允，眼神也彻底放松下来，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盛暄的肩膀，低声道：“让他再眯一会儿，我去让店家准备些清淡好克化的午膳，一会儿拿上来”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床上重新安静下来的苏泽兰，这才转身，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苏泽兰绵长的呼吸声和盛暄心满意足的身影。

　　盛暄并没有让苏泽兰再眯太久。他几乎是立刻就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他们为数不多的行李——主要是苏泽兰的药和一些昨天庙会上买的零碎物品。

　　他动作麻利，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床上，留意着苏泽兰的动静。

　　当苏泽兰眼睫再次颤动，似乎有彻底清醒的迹象时，盛暄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床边。

　　“泽兰？清醒了吗？”盛暄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感觉怎么样？能坐起来吗？我们…该准备去吃饭了。”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呵护姿态，轻轻扶住苏泽兰的肩膀和后背，想帮他坐起身。

　　苏泽兰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迟钝，身体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顺从地借着盛暄的力道慢慢坐起来，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驱散最后一点困意。

　　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似乎才想起之前的安排，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嗯…好…”

　　“来，慢点。”盛暄全神贯注，几乎把苏泽兰整个圈在自己臂弯里，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扶着苏泽兰挪到床边。

　　他目光扫过放在墙角的轮椅。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稳稳地托住苏泽兰的后背，另一手穿过苏泽兰的膝弯，作势就要将他抱起来放到轮椅上。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再次被推开。萧祈昀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清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安排妥当后的轻松，目光习惯性地第一时间投向床铺，却正好撞见盛暄正以一种极其亲密、几乎是将苏泽兰完全笼罩在怀里的姿势，准备将他抱起。

　　萧祈昀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在盛暄紧贴着苏泽兰后背的手臂和苏泽兰那带着初醒懵懂、全然依赖地靠在盛暄怀里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脸上那丝轻松的笑意淡去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才转身，步履从容地朝床边走来。

　　盛暄在门开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抱着苏泽兰的动作也停顿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反而下意识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苏泽兰完全护在自己身前，隔绝开萧祈昀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萧祈昀走近的气息，那股熟悉的、微妙的酸涩感又悄悄冒头，混合着一种“被撞破亲密”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泽兰，感觉如何？坐稳了吗？”萧祈昀的声音在盛暄身后响起，温和依旧，听不出什么异样。

　　他没有直接去碰苏泽兰，而是停在了轮椅的另一侧，目光关切地落在苏泽兰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苏泽兰被盛暄半抱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走近的萧祈昀，轻轻“嗯”了一声：“…好多了…”

　　盛暄这才像是“刚发现”萧祈昀进来似的，侧过头，飞快地瞥了萧祈昀一眼，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忙碌”和“理所当然”：“他刚醒，没什么力气，我扶他坐轮椅。”说完，他不等萧祈昀有任何表示，立刻、更加小心地将苏泽兰稳稳地抱了起来。

　　苏泽兰被盛暄突然的动作弄得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盛暄胸前的衣襟。这个依赖性的小动作让盛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心里那点得意瞬间压过了酸涩。

　　他稳稳地将苏泽兰放到轮椅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迅速蹲下身，仔细地替苏泽兰调整好腿的位置，又拉过旁边的薄毯，严严实实地盖在苏泽兰的腿上。

　　“好了！”盛暄站起身，拍了拍手，这才完全转过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萧祈昀，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萧祈昀将盛暄这一系列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盛暄点了点头，眼神平静，然后才将目光完全转向轮椅上的苏泽兰，温声道：“泽兰，午膳备好了，都是清淡好克化的。我们吃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冒着热气的粥菜，又落回苏泽兰脸上，耐心地等待着苏泽兰的回应。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房间里，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也勾勒出盛暄守在轮椅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占有欲的侧脸，以及萧祈昀站在一旁、温和沉静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身影。

　　苏泽兰坐在轮椅上，感受着腿上的暖意和身边两个少年截然不同却同样关切的气息，轻轻点了点头：“…好。”

　　萧祈昀微微颔首，动作自然地走到桌边，将盛着清粥和小菜的托盘稳稳端起。盛暄立刻、几乎是抢着推起了苏泽兰的轮椅，动作带着一种不容他人插手的利落，将苏泽兰稳稳地推到了桌旁。他迅速调整好轮椅的位置，确保苏泽兰能舒适地够到桌面。

　　萧祈昀将一碗温度适中的清粥轻轻放到苏泽兰面前，又将几碟清爽的小菜——一碟碧绿的清炒时蔬，一碟嫩滑的蒸蛋羹，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丝——依次摆好。他自己则端起了另一碗粥，在苏泽兰对面的位置坐下，动作从容不迫。

　　盛暄没有立刻坐下。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苏泽兰面前的粥菜，确认都是温热的、清淡的，然后才在苏泽兰旁边的凳子上挨着苏泽兰坐下，身体微微倾向苏泽兰，目光几乎黏在苏泽兰的手上。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苏泽兰小口小口、带着点虚弱的啜粥声。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投下温暖的光斑。

　　苏泽兰正低头小口喝着粥，看到碗里突然多了一勺嫩黄的蛋羹，愣了一下，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萧祈昀。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淡的、带着点困倦的感激，声音依旧软软的：“…谢谢…”

　　这声轻软的感谢后，房间里重归安静。苏泽兰慢慢地、小口地吃掉了萧祈昀夹给他的蛋羹，又勉强喝了几口粥，便轻轻放下了勺子，身体微微后靠，显露出明显的倦怠。

　　萧祈昀也适时地放下了碗筷。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苏泽兰，直到确认苏泽兰是真的不再进食，才温声开口：“若是吃好了，我们就稍作收拾，准备去新客栈吧？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到。”

　　他的目光扫过苏泽兰疲惫的脸，补充道：“路上若是累了，可以闭眼休息。”

　　苏泽兰轻轻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省了。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自己在轮椅上靠得更舒服些。

　　盛暄的目光落在苏泽兰微微眯起、似乎仍被光线困扰的眼睛上。他迅速从自己怀里摸出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柔软轻薄的眼纱。

　　他俯下身，凑近苏泽兰，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哄劝的温柔：“泽兰，外面光太亮，我给你把这个戴上，挡挡光，你也能舒服些。”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拂开苏泽兰额前几缕碎发，然后才将那条眼纱，轻柔地覆盖在苏泽兰的眼睛上，绕到脑后，打了一个松紧适度的结。

　　萧祈昀将盛暄为苏泽兰蒙眼纱的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他的目光在盛暄那专注得近乎屏息的侧脸和苏泽兰被眼纱覆盖后显得更加脆弱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萧祈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率先拉开房门：“嗯，跟我来。”他侧身让开，目光却再次越过盛暄的肩膀，落在苏泽兰被眼纱覆盖的脸上，确认那眼纱没有勒着，才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盛暄推着轮椅，紧跟在萧祈昀身后出了房门。走廊的光线比房间亮堂许多，即使隔着薄薄的眼纱，苏泽兰也能感觉到光线的变化，下意识地又往轮椅里缩了缩。

　　盛暄立刻、几乎是本能地，将轮椅的推手往自己这边又拉近了些，让轮椅的轨迹紧紧贴着墙根。

　　萧祈昀并未带着他们走向客栈正门那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的庙会主街。而是脚步一转，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通往后院的、相对僻静的窄廊。

　　刚走出几步，前方就隐约传来庙会震耳欲聋的喧嚣——人群的欢呼、商贩的吆喝、戏台子的锣鼓点，混杂成一片令人心浮气躁的声浪。

　　盛暄的眉头瞬间拧紧，推着轮椅的手也下意识地收得更用力，身体更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警惕地盯着前方萧祈昀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质问：怎么还有这么大动静？

　　萧祈昀却像是早有预料。他在窄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岔口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更窄、光线也更暗的小径。

　　这条小径紧贴着客栈高高的后墙，脚下是被踩得光滑的青石板，两旁堆着些客栈废弃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淡淡青苔的气息。

　　与仅仅一墙之隔的庙会喧嚣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和轮椅滚过石板的轻微轱辘声在幽静中回响。

　　苏泽兰被眼纱覆盖下的眉头在骤然远离喧嚣时微微舒展。

　　那震耳欲聋的声浪被厚厚的墙壁和曲折的路径阻隔，变成了一种遥远的、模糊的背景嗡鸣，不再具有压迫感。

　　取而代之的，是脚下石板传来的更清晰的震动，墙壁偶尔滴落的水珠砸在石板上的清脆声响，以及空气中那带着凉意的泥土芬芳。他无意识地、更深地将脸颊埋进了轮椅靠背的软垫里。

　　盛暄紧绷的神经在进入这条幽静小径后终于稍稍放松。他推着轮椅，紧跟着萧祈昀在狭窄的空间里穿行。

　　萧祈昀的步伐依旧沉稳，对这条显然不常有人走的小径也异常熟悉，总能在堆放的杂物间找到最顺畅的通路。

　　盛暄只需全神贯注地控制好轮椅，避开地上偶尔出现的小坑洼或凸起的石板，确保苏泽兰感觉不到一丝颠簸。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苏泽兰被眼纱覆盖的侧脸和微微起伏的肩膀上，确认他没有因环境变化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