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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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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风卷着寒意钻进窗缝,油灯的火苗颤了颤,将墙上的影子晃得如同鬼魅。
苏泽兰的呼吸忽然乱了。起初只是睫毛不安地颤动,像被雨打湿的蝶翼,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薄被下的肩膀剧烈起伏,额角重新渗出冷汗,甚至比白日里更甚,很快濡湿了鬓发。
“……别……别过来……”细碎的呢喃从他齿间溢出,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萧祈昀原本浅眠,被这声气若游丝的抗拒惊醒,借着昏黄的光,只见苏泽兰的眉头拧成死结,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被咬出了血痕。
苏泽兰的手指在被褥里疯狂抓挠,像是在驱赶什么无形的东西,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萧祈昀的眸光沉了沉。
他凑近了些,能清晰地听见苏泽兰喉咙里滚出的呜咽,那声音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绝望到极致的压抑,像濒死的兽在暗夜里舔舐伤口。
苏泽兰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我不想……对不起……对不起……”断断续续的呓语拼凑出破碎的画面,萧祈昀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白日里歹徒那句“圣子”猛地撞进脑海,与此刻苏泽兰的噩梦重叠。
他想起苏泽兰后颈那处狰狞的疤痕……这些碎片忽然有了串联的可能。
苏泽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溺水之人在挣扎。
苏泽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我错了……”萧祈昀伸出手,迟疑了一瞬,最终轻轻覆在苏泽兰汗湿的额头上。
掌心下的皮肤滚烫,是蛊毒与噩梦交织的灼热。
他放柔了声音:“泽兰,醒醒。没事了,我在。”苏泽兰却没能从噩梦中挣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别……疼……”他猛地弓起脊背,后颈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别……我不是……”这些话让萧祈昀的瞳孔骤然收缩。
看着苏泽兰痛苦扭曲的脸,他压下了所有疑问,另一只手轻轻按住苏泽兰蜷缩的肩膀,用稳定的力道传递安抚:“没人能伤害你。现在很安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或许是这声音穿透了噩梦的壁垒,苏泽兰的抽搐渐渐平息,只是依旧呜咽着,重复着“对不起”和“别过来”。
萧祈昀保持着按在他额头的姿势,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汗湿的鬓发,像在抚平他灵魂的褶皱。“睡吧。”
萧祈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天亮了就好了。”苏泽兰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稳下来,泪痕未干的脸上残留着惊惧,却不再挣扎。
后颈的蛊虫似乎也因主人的安稳而沉寂,不再躁动。
萧祈昀看着他苍白的睡颜,眸色深沉如夜。地上的盛暄翻了个身,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却没醒。
他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苏泽兰额角的温度和湿意。他重新躺下,却没再合眼,目光落在苏泽兰后颈的疤痕上,思绪翻涌。
歹徒的嘶吼、苏泽兰梦中的呓语,一切都指向一个黑暗的过去。但此刻,他选择暂时搁置探究。至少今晚,他想让这个刚刚从噩梦中挣脱的人,能睡个安稳觉。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房间里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苏泽兰的眉头依然微蹙,却再没发出痛苦的呢喃。萧祈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泽兰靠得更稳些,目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他有的是耐心,等苏泽兰愿意说的那一天。
昏黄的油灯早已燃尽,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糊着厚纸的窗户,勉强照亮了狭小的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昨夜未散的紧张气息。
苏泽兰是第一个醒来的。
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浮出水面,身体的沉重和酸痛感率先回归。费力地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萧祈昀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轮廓分明、却带着一丝疲惫的俊脸。
大脑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回——庙会的混乱、后颈的剧痛、蛊毒的发作、被带回客栈……以及最后模糊印象中,似乎有人一直在照顾他,动作时而笨拙时而轻柔……
而现在,他正和萧祈昀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萧祈昀的呼吸甚至轻轻拂过他的额发。
轰!一股热意瞬间从苏泽兰的脖颈窜上脸颊和耳尖,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几乎被萧祈昀虚环着腰侧的手臂圈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窘迫,心跳如擂鼓。
就在他慌乱地想要悄悄挪开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萧祈昀的左臂。那截露在薄被外的、被白色绷带紧紧包裹着的小臂,以及绷带上隐约透出的、已经干涸变暗的血迹,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所有的羞赧,只剩下沉甸甸的愧疚和心疼。
是因为他……萧祈昀才会受伤的。
苏泽兰的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热。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怜惜,伸出了微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了萧祈昀左臂绷带边缘那处渗血最深的痕迹。指尖下的触感粗糙而脆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危险和萧祈昀为他承受的痛苦。
这细微的触碰,对于警觉性极高的萧祈昀来说,无异于惊雷。
萧祈昀的睫毛猛地一颤,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初醒的迷茫中迅速聚焦,带着一丝未褪的凌厉,本能地锁定了触碰的来源——苏泽兰。
映入他眼帘的景象,让那点凌厉瞬间凝固,随即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取代。
苏泽兰正侧躺在他面前,因为刚才的动作,本就松垮的衣襟滑开了更多,露出了大片苍白细腻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
清晨微光下,那肌肤仿佛带着一层柔光,脆弱得惊人。而苏泽兰那双还氤氲着水汽、盛满了愧疚和心疼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微凉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手臂的伤口上。
萧祈昀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声直冲头顶,比昨夜任何一次战斗都更让他心跳失序。苏泽兰这副衣衫半解、眼含泪光、主动触碰他的模样,带着一种致命的、毫无防备的诱惑力,狠狠撞进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抬起右手,一把抓住了苏泽兰那只抚在他伤口上的手腕!
“呃!”苏泽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了一跳,手腕被攥得有些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中的水汽更浓了。
萧祈昀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立刻松开了些许力道,但并没有完全放开苏泽兰的手腕,只是将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刻意放得低沉柔和
“……没事的。”他目光落在苏泽兰担忧的眼睛上,又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小伤而已,别担心。”
他顿了顿,看着苏泽兰苍白依旧的脸色和眼底的疲惫,语气更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再休息一下?”他握着苏泽兰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细腻的皮肤,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和……眷恋。
就在这时,墙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伴随着一声明显带着不爽的、长长的哈欠。
“哈——欠——!”
盛暄裹着薄被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色因为睡地板而有些发青。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毫不避讳地盯向床上那对“相依相偎”的人。
他的目光在苏泽兰半敞的衣襟和萧祈昀紧握着苏泽兰手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暗了暗,随即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好气地开口,声音带着宿夜未消的怨气和刻意的粗声大气:
“哟,醒都醒了?还腻歪着呢?”他一边说,一边动作粗鲁地掀开薄被站起来,故意把地铺的草席弄得哗啦响,“收拾收拾!我去楼下看看,找店家弄点吃的,饿死了!”
他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头也不回地,用更加不耐烦的语气甩下一句,明显是针对萧祈昀的:
“萧祈昀!你也别磨叽了!赶紧收拾一下啊!别指望我伺候完泽兰的还伺候你!”说完,他“砰”地一声带上了房门,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走廊里,留下房间里一片尴尬又微妙的寂静。
床上,苏泽兰的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他猛地抽回被萧祈昀握着的手,慌乱地拢紧自己散开的衣襟,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羞窘的样子,又听着盛暄那带着明显火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房间里只剩下萧祈昀和苏泽兰两人,以及一种比刚才更加微妙、甚至有些粘稠的寂静。
苏泽兰还沉浸在巨大的羞窘和盛暄那句“腻歪”的冲击里,整个人缩在薄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躲闪,不敢看萧祈昀。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心底那点因盛暄离开而升起的隐秘愉悦,又被一丝无奈取代。
“好了,人都走了,还躲着?”萧祈昀的声音比刚才更温和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他撑着坐起身,左臂的伤口因为动作牵扯传来一阵钝痛,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苏泽兰的眼睛。苏泽兰的心猛地一揪,昨夜萧祈昀挡在他身前、手臂被利刃划开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强烈的愧疚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赧。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还衣衫不整,急切地看向萧祈昀的左臂:“你的伤……是不是很疼?都怪我……”
“说了是小伤。”萧祈昀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但看到苏泽兰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自责和担忧,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痒。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徒增苏泽兰的负担,便转移道:“起来吧,擦把脸精神些。”他指了指放在床边矮凳上的一盆清水和干净的布巾。
萧祈昀没给苏泽兰太多纠结的时间,他拿起布巾浸湿、拧干,动作因为只能用一只手而显得有些笨拙,但依旧沉稳。
他转过身,将温热的湿布递向苏泽兰:“给,自己擦擦。”
苏泽兰连忙接过,低声道:“……谢谢。”他拿着温热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脸颊和脖颈,清凉的水汽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萧祈昀。
萧祈昀正背对着他,用右手有些别扭地整理着自己微皱的衣襟和袖口,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寂,尤其是那吊着的左臂,格外刺眼。
苏泽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放下布巾,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殿下……我帮你换药吧。”
萧祈昀整理衣襟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泽兰脸上,带着一丝探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急切,像两汪清泉,几乎要将人溺毙。
萧祈昀的心跳漏了一拍,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他走到床边坐下,将受伤的左臂伸向苏泽兰的方向。
苏泽兰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动作利落地解开萧祈昀左臂上那略显松散的旧绷带。他的手指稳定而灵巧,即使面对那狰狞的、边缘泛红、中间还渗着一点组织液的伤口,也丝毫没有颤抖。专业的素养在这一刻压过了内心的惊悸。
“伤口不深,边缘有轻微红肿,但没有明显化脓迹象,恢复得还算可以。”苏泽兰的声音平稳下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眼底深处那抹心疼却无法完全掩饰。他迅速评估着伤情,这让他找回了一些掌控感。
他拿起旁边备好的干净布巾,在清水中浸湿、拧干,动作流畅。然后,他微微俯身,屏住呼吸,开始清理伤口。动作精准而轻柔,布巾恰到好处地拂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带走血痂和残留的药粉,避开脆弱的创面,力道控制得极好,既保证了清洁,又最大程度避免了触碰带来的疼痛。
萧祈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稳定、专业的力道,以及布巾带来的微凉触感。这与昨夜盛暄或他自己笨拙的处理截然不同。
苏泽兰温热的呼吸依旧拂过他的手臂,低垂的睫毛在专注时显得格外浓密。看着苏泽兰瞬间进入“医师”状态时那沉静而认真的侧脸,一种奇异的、被珍视的感觉在萧祈昀心底蔓延开来,比单纯的悸动更深沉。
清理工作高效完成。苏泽兰拿起新的药膏,用指尖挖出适量,没有丝毫犹豫,手法娴熟地将冰凉的药膏均匀地、薄薄地涂抹在伤口上。
指尖不可避免地直接触碰到了萧祈昀的皮肤,但那触感是稳定、目的明确的,带着医者的冷静,而非无措的颤抖。然而,正是这份冷静的专业,配合着指尖微凉的触感和苏泽兰近在咫尺的气息,形成了一种更强烈的反差诱惑。
萧祈昀的身体依旧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看着苏泽兰那白皙、稳定、属于医者的手指在自己古铜色的、带着伤痕的手臂上移动,精准地按压、涂抹。
视觉上,苏泽兰专注的神情和专业的姿态带着一种禁欲般的吸引力;触觉上,那稳定而微凉的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像精准地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他能清晰地看到苏泽兰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瓣,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清新气息。这份专业中的亲密,比笨拙的触碰更让萧祈昀心旌摇曳,呼吸悄然变得深长。
当苏泽兰拿起新的绷带时,他的动作更加利落。绷带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圈圈缠绕得平整、服帖,松紧适中,最后打了一个干净利落、便于拆解的结。整个换药过程行云流水,效率极高,充分展现了他作为医师的功底。
“好了。”苏泽兰轻轻舒了口气,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澈,但看向萧祈昀时,那份职业性的冷静又悄然褪去,被真诚的关切取代,“感觉怎么样?这样包扎,活动会受限吗?”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绷带的松紧度。
萧祈昀的目光深深锁在苏泽兰脸上,从刚才那专业沉静的医师,又变回了眼前这个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羞赧的少年。
这重角色的转换,让苏泽兰身上散发出一种更加迷人的、矛盾的气质。手臂上那点疼痛早已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取代。苏泽兰这份因他而展现的专业和温柔,比任何东西都更能触动萧祈昀的心弦。
“很好。”萧祈昀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比……之前好多了。”他动了动左臂,确实感觉舒适且稳固。他看着苏泽兰,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不再仅仅是悸动,更添了一份欣赏、珍视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谢谢你,泽兰。”萧祈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受伤的手臂被苏泽兰专业地处理妥当,那感觉,仿佛连带着他的心,也被苏泽兰那稳定而温柔的手,妥帖地安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