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丨00

16、第 16 章

　　房间里，油灯的光线比离开时更加昏暗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空气里那股陈旧潮湿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药味和苏泽兰身上残留的刺鼻药引味，变得更加浓重压抑。

　　萧祈昀坐在房间中央唯一一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旧木椅上，椅背抵着墙壁。，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他左臂的伤口已经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过，但深色的血渍和药粉混合在一起，在布条上洇开一片暗色。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在强忍着麻药带来的不适和伤口的疼痛。

　　听到门响，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直到看清是盛暄，紧绷的身体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而床上，苏泽兰的情况更让人揪心。

　　他蜷缩在薄被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

　　破碎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唇缝间溢出，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冷汗浸湿了鬓发和枕头，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那蛊毒被药引彻底激发后的痛苦，正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药！”盛暄冲到床边，声音嘶哑，将手中的药包一股脑塞到萧祈昀怀里，“快！还有伤药和绷带！”他语速飞快，目光焦灼地在苏泽兰痛苦的面容和萧祈昀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

　　萧祈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药包里精准地翻找出那个装解药的小瓷瓶，，毫不犹豫地倒出里面的液体，仰头一口喝下。那液体味道辛辣苦涩，入喉后却带来一股清凉感，迅速驱散着左臂伤口处蔓延的麻痹感。

　　盛暄找到”安神丸“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黑色药丸，并迅速倒好了一杯桌上凉透的水。

　　“泽兰，泽兰！张嘴，吃药！”盛暄半跪在床边，一手小心地扶起苏泽兰汗湿的头颈，触手一片冰凉。

　　苏泽兰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身体本能地抗拒着，牙关紧咬。

　　“泽兰！听话！吃了药就不疼了！”盛暄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恳求，他尝试着捏开苏泽兰的下颌。

　　萧祈昀也凑过来帮忙，用没受伤的手捏住苏泽兰的下颚两侧，迫使他张开嘴。

　　盛暄眼疾手快，迅速将药丸塞进苏泽兰口中，又小心地灌入一点清水。苏泽兰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随即又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呛咳起来，药水混合着唾液从嘴角溢出。

　　盛暄和萧祈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他。

　　几息之后，也许是药力开始缓慢生效，也许是痛苦暂时达到了一个顶点，苏泽兰身体的颤抖幅度似乎减弱了一些，那压抑不住的呻吟也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碎而痛苦的喘息。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点点，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冷汗未消，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濒临崩溃。

　　“呼……”盛暄长长地、带着后怕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凉透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泽兰放平，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水渍和冷汗。

　　“他暂时稳住。”萧祈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

　　“你的伤！”盛暄立刻转向萧祈昀，目光落在他左臂那被血和药粉浸透的布条上，“处理好了吗！我来帮你！”

　　萧祈昀没有逞强，点了点头。麻药解剂生效需要时间，他现在左臂依旧酸软无力，自己处理确实不便。他靠着墙，将受伤的手臂伸出来。

　　盛暄动作麻利地解开萧祈昀手臂上那临时包扎的、已经被血和药粉糊住的布条。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盛暄的瞳孔猛地一缩。伤口不算深，但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是麻药匕首留下的痕迹，皮肉微微外翻，还在缓慢地渗着血。

　　“这帮杂碎！”盛暄低声咒骂了一句，眼中怒火升腾。他迅速拿起伤药瓶，将里面淡黄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萧祈昀的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萧祈昀的眉头皱得更紧，牙关紧咬，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接着，盛暄拿起干净的绷带，动作虽然有些粗鲁，但包扎得却异常认真和牢固。他一层层缠绕，用力勒紧，确保能有效止血。

　　整个过程，萧祈昀都沉默地忍耐着，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承受的痛苦。

　　包扎完毕，盛暄打了个结，看着萧祈昀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忍不住问道：“感觉怎么样？那药……有用吗？”

　　萧祈昀缓缓睁开眼，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依旧酸软无力，但那股令人烦躁的麻痹感确实在消退，伤口的刺痛感也变得清晰起来。

　　“嗯，在起作用了。伤口……没事。”他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才多了一丝力气。

　　他看向床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苏泽兰，“他……怎么样？”

　　盛暄也看向苏泽兰，少年安静地躺着，虽然眉头依旧微蹙，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破碎，冷汗也似乎止住了，只是脸色依旧白得让人心慌。他蜷缩着，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袖袋里的什么东西——是那枚羊脂玉佩的轮廓。

　　“好像……睡着了？”盛暄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希冀，“……应该起效了？”

　　萧祈昀挣扎着想从椅子上起身去看看苏泽兰，，却被盛暄按住了肩膀：“你先别动！刚包扎好，省点力气！我去看看。”

　　盛暄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苏泽兰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但不再是那种死寂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度。他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盛暄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苏泽兰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但不再是那种死寂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度。他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看着苏泽兰惨白但总算安稳下来的睡颜，又瞥见萧祈昀靠在椅子上、脸色依旧苍白、衣袖上还沾着血污的狼狈模样，盛暄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身上也沾满了尘土、汗水和淡淡的血腥气。这间狭小的房间更是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混合气味。

　　“我去找店家要点热水，”盛暄低声对萧祈昀说，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给你们擦擦脸，也清理一下伤口周围的血污，这样舒服点。”他指了指自己和萧祈昀身上的污迹。

　　萧祈昀微微颔首，没有反对。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点温热的东西来驱散体内的寒意和不适感。

　　盛暄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带上门，沿着昏暗的走廊走向楼下。柜台后面，那个干瘦的店家正歪在椅子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店家？”盛暄尽量放轻声音，但还是惊醒了对方。

　　店家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是盛暄，脸上立刻堆起不耐烦的神色，尤其是看到盛暄身上沾着的尘土和隐约的血迹，眉头皱得更紧：“又怎么了？大半夜的！”

　　“劳驾，麻烦给点热水，”盛暄耐着性子，尽量客气地说，“房里人不太舒服，想擦洗一下。”

　　“热水？”店家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盛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嫌弃，“当这儿是你们家府上呢？还热水伺候？几个铜板住一宿，还想要热水？”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敲了敲，“要热水？后院灶房有柴火，水缸里有水，自己烧去！给几个子儿就想当大爷？门儿都没有！”

　　盛暄被这劈头盖脸的抢白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奔波了一整晚，经历了生死搏杀，又顶着苏衍的雷霆之怒取药，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强压的怒火和委屈被店家这刻薄的话语瞬间点燃。

　　他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怒火升腾，几乎要忍不住一拳砸在柜台上。

　　但理智瞬间压倒了冲动。他不能节外生枝！这里不能闹事！苏泽兰和萧祈昀还在楼上，需要安静休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暴戾压下去，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声音冷得像冰：“柴火钱！够了吧？”

　　店家瞥了一眼那几个铜钱，撇撇嘴，勉强算是收下了，但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用下巴朝通往后院的方向努了努：“灶房在那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指望我伺候！”说完，又闭上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盛暄看着店家那副嘴脸，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咬紧牙关，不再废话，转身大步走向后院。灶房又小又黑，堆满了杂物，水缸里的水冰凉刺骨。他找到柴火，笨拙地生起火，呛人的烟灰弥漫开来，熏得他直咳嗽。

　　他一边忍着呛咳，一边往锅里舀水，看着冰冷的锅底在跳跃的火苗下慢慢变热，水汽开始蒸腾，心中充满了憋屈和无奈。

　　伺候少爷？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现在可不就是在伺候两位“少爷”吗？还得自己动手烧水！

　　好不容易烧开了一锅水，盛暄用木桶装了半桶滚烫的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试了试温度合适，这才提着沉重的木桶，带着一身烟灰和疲惫，准备重新回到那间狭小压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