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脸不谈》只七天

21、日有所思

　　江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高中教学楼的走廊，下课铃刚响过，喧闹声从各个教室涌出来，混着窗外夏夜里的蝉鸣，江聿收拾好桌上的习题册，把笔放进笔袋，像从前无数个夜晚那样，准备独自背着书包离开，却忽然被人轻轻攥住。

　　他回头。

　　梦里的谢沂琛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领口的祥云图案扭曲着，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等我两分钟，一起走。”

　　说罢，他没等江聿回应，又晃了晃江聿书包侧边垂下来的带子，指尖勾着那根帆布绳轻轻拉了拉，补充道：“我收拾一下，很快。”

　　他的声音混着些困倦和朦胧的感觉，估计是因为在梦里，但在喧闹中还是很清晰。江聿没说话，只是顺着那点拉力停在原地，梦里的时间好像被拉得很慢，慢到江聿有时间思考，他记得自己高中没有同桌的，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在后排的位置，没有人和他搭话更没人会在放学时拉住他，说要一起走。

　　但此刻梦里，谢沂琛坐在他的身边，并且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带着些稚气，如果说他见到的谢沂琛是一杯热可可，那么梦里的这个谢沂琛就是一个正在剥皮的橘子，指尖沾着的橘络，微苦泛酸的香气久久难散去。

　　他们踩着晚自习结束的人流走出教学楼，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头顶的路灯洒下一圈暖光。他们离得很近，几乎要靠在一起，在夜色中江聿可以清楚地闻到谢沂琛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飘飘然，连脚步都轻得像踩在云里。

　　直到他们停在江聿家楼下，谢沂琛在他面前站定，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被风吹乱的刘海，江聿看着那双眼睛瞳孔里映着的自己，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然后。

　　谢沂琛低下头慢慢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鼻尖，那双眼睛在眼前渐渐放大，连眼睫的阴影都落在他的脸颊上。

　　就在两人的气息快要交混、唇瓣只差分毫就要相触的瞬间，江聿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还没大亮，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点晨光，映着空荡荡的房间。
　　他胸口还在轻轻起伏，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脸上仿佛还残留着梦里那若有若无的温热，梦里谢沂琛皱巴巴的校服、勾着书包带的指尖、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都清晰得不像幻觉，在脑海里反复晃着，让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耳尖悄悄漫上一层热意。

　　……
　　最后一缕晨雾还未从雷公山麓褪去，谢沂琛所在的综艺录制现场就已经开始拍摄了，这档综艺的旅行地设定本就格外有意思，每一站都选在嘉宾的家乡，要跟着当地人的记忆，重新走一遍藏着童年与乡愁的路。而作为开篇的第一期，拍摄地自然落在了嘉宾里资历最久、咖位也最高的影帝杨尤卿的家乡。

　　他们一行人到这儿已经三天，前两日连轴转着拍了不少素材，按照计划，今天是本地拍摄的最后一天。
　　巧的是，偏偏赶上了当地一年里最隆重的节日，为了庆祝刚结束的丰收、祭祀祖先、祈求来年顺遂的心意，更是邻里间辞旧迎新、热闹团聚的日子。

　　此刻他们一行人围坐在一片空地上，由杨尤卿为他们科普这个节日。

　　“这叫苗年，对我们来说，就跟汉族的春节一样重要。” 他今年已五十多岁，眼角刻着岁月的纹路，说起家乡的节日时，语气里满是怀念，还透着几分难掩的激动，“凌晨天没亮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屋里摆上丰盛的祭品，由家里的长辈主持仪式，点香烧纸，对着祖先的牌位祈求保佑全家安康，来年五谷丰登。”

　　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凳的边缘“我已经好些年没在这个时候回来看过了，每年苗年前后，要么是在剧组赶戏，要么是忙着跑宣传，总抽不出时间。这次能借着录节目的机会回来，还赶上这么重要的日子，也算是圆了个心愿。”

　　谢沂琛坐在相对靠角落的位置，听得很认真。山里的温度本就比外面低上好几度，加上晨雾还没散尽，潮湿的空气裹着寒气往衣领里钻，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或许是起得太早，又或许是灰蒙蒙的天色透着股倦怠感，围坐的嘉宾大多没什么精神，眼底带着明显的困意，毕竟只是早晨聚在一起听杨尤卿闲聊，所有人都没做妆发，素着一张脸，连衣服都穿得格外随意。

　　除了……

　　谢沂琛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落在坐在正对面的尹绮身上。他记得这位是前段时间靠一部网剧爆火的 Beta 男演员，前两天刚见面时就摆足了排场，助理跟着拎包递水，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傲气。

　　此刻尹绮正坐在竹凳上，顶着明显精心打理过的妆发，连身上穿的外套都是最新款的潮牌，与周围人随意的穿着格格不入，手里捧着个小镜子，时不时低头照一下，似乎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

　　谢沂琛是个会把第一印象记得很深的人，偏偏他和尹绮又抽到了同一个房间，两天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尹绮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他的‘难相处’似乎仅谢沂琛可见。比如说他们碰到面时谢沂琛明显感觉到对方睨了他一眼。

　　有的时候会忽略他的话，或者是故意拆台。但尹绮对其他嘉宾又笑吟吟的，其他人说的话又句句有回应。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实在想不明白，Alpha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无意间惹到了对方。

　　几个嘉宾又随着话题聊了几句，话题大多围着这两天录制时见到的风土人情，语气里都带着几分新鲜与感慨，作为这档节目的第一站，能体验到如此深入的地域文化，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谢沂琛坐在一旁听着，却想起前一天走过的那条石板路上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树枝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绸带，在风里轻轻晃着，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都格外惹眼。
　　他往前倾了倾身体，目光落在正中央侃侃而谈的杨尤卿身上，礼貌地询问：“杨老师，我前几天在石板路上看到棵树，树枝上挂了好多红绸带，请问这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是用来祈福的吗？”

　　杨尤卿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谢沂琛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耐心解释道：“那是红布条，在我们这儿，大家会在村寨的神树、老桥，或者被认为有灵性的岩石上，为自己或家里人系上一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对家乡习俗的珍视：“这算是咱们这儿最典型的许愿方式了，红布是承载心意的媒介，把它系在有灵性的地方，愿望就悄悄留在心里，盼着能被听到、能实现。”

　　“原来不是装饰的吗？”旁边的另一位嘉宾带着些许的惊讶，随后意识到这样说可能有些不礼貌于是赶忙解释：“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之前去别的地方，看到的祈福方式大多是写心愿卡挂着，没想到这边是这样的前两天我也在那棵树下见过有人系红布，还以为是景区布置的装饰呢。”

　　杨尤卿听了，脸上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神色，反而爽朗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没事，各地习俗不一样，没见过也正常。要是感兴趣，等会儿忙完了，你们也可以去体验一下。”

　　他顿了顿，“而且今天不只是系红布，还有些你们大概率没见过的老习俗，保证新鲜。”

　　话题聊到这儿，刚好顺着杨尤卿的话往下走，完美衔接了拍摄流程。没过两分钟，导演组的工作人员便拿着流程表走了过来，公布了今天的任务：在杨尤卿的引荐下，嘉宾们将作为 “远方来的客人”，前往村里一户允许拍摄的人家，全程观摩苗年的祭祀仪式，感受最地道的节日氛围。

　　流程公布后众人跟着杨尤卿往村民家走，脚下的石板路被晨雾浸得有些湿滑，走了没一会儿，前方就出现那棵挂满红布条的老树，阳光已经渐渐穿透云层，落在飘动的红布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像无数颗跳动的心愿。

　　谢沂琛的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目光落在树枝间缠绕的红布上。

　　他想为江聿挂一根。

　　至于许下什么愿望，他心里冒出了一个自私的想法，却又很快被自己泯灭，他想，还是祝愿江聿的工作顺利。

　　“怎么不走啦？” 旁边的嘉宾注意到他落了后，转头笑着问了句，其他人也纷纷停下脚步看过来。

　　谢沂琛回过神，忙指了指树上的红布条开口：“刚才杨老师说系红布能许愿，我想试试。”

　　杨尤卿闻言，笑着点头：“这有什么难的，那个小箱子里就有现成的红布，你们要是想系，都可以试试。”

　　其他嘉宾听到这话也来了兴致，走到那个放置布条的箱子边围着树讨论要许什么愿，只有尹绮站在一旁，瞥了眼谢沂琛，没说话。

　　谢沂琛的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心里忽然变得格外郑重。他走到树的另一侧，避开众人的目光，轻轻将红布在树枝上系好，打了个结实的结。风一吹，红布轻轻晃动，他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江聿工作顺利，也希望…… 他们下次见面时，能多聊聊天。

　　许完愿，他又盯着红布看了几秒，然后拿出手机拍下了那条在风中飘动的布条，背景是朦胧的山雾。他盯着照片又看了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那个期盼，下次见面的时候，真的可以多聊一会儿吗，江聿？
　　这份从深山里冒出来的细碎期盼，或许会随着山间逐渐散去的晨雾，悄悄飘到云上，再等明天太阳升起时，随着第一缕暖光，落进江聿的房间里，落在他或许还没睡醒的枕边。

　　等他收回思绪，准备转身追上众人时，却忽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尹绮手里攥着三块红布条，正踮着脚往更高些的树枝上挂，动作带着点刻意的用力，连眉头都微微蹙着。

　　“你怎么拿这么多？”谢沂琛没忍住问了出来，“需要帮忙吗？”

　　尹绮难得没有睨他一眼也没有回话，而是认真的往树上挂，每一个结都系得很死，最后还蓄力又拉紧了一些。直到确认不会掉落才转过头看谢沂琛，随后开口问：“你给谁系的？”

　　因为镜头在跟随拍摄的原因他的语气还算友好。

　　“……”谢沂琛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然后轻咳一声：“给自己。”

　　尹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没说话，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摄影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麻烦关一下机器可以吗？我想和谢老师单独说几句话。”

　　“噢好的好的！” 摄影师连忙应着，扛起机器往树的另一侧走，“我先去拍点周围的空镜，你们聊。”

　　等摄影师走远，尹绮才重新转过头，目光落在谢沂琛刚系好的那方红布上，又扫了眼自己挂在树上的三块布条，语气没了刚才的伪装，带着点直截了当的锐利：“实话实说吧，给自己祈福，不会是你刚才那副样子。”

　　“噢，那就是给朋友求的。”谢沂琛见自己被完全看穿也没有掩饰什么，“那你呢？系三根，你朋友这么贪心吗？”

　　这话刚落，不知道哪个字眼忽然戳中了尹绮，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往前凑近半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愠怒，贪心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他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个人太贪心了

　　谢沂琛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尹绮盯着他，问了句：“你…认识许成煜吗？”

　　“蛤？” 谢沂琛的眉头下意识皱起。

　　也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那个许成煜口中的Beta难不成就是面前的这个尹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