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宿命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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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灯光白得刺眼。赵川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红灯亮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疆没有跟来。在确认赵川被接走后，他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躯壳，沉默地开着车，消失在了返回旅社的夜色中。留下的，只有祁峰一声沉重的叹息，和林薇心中难以言喻的担忧。
手术已经开始。林薇和祁峰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长椅上，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压抑。
“峰哥，”林薇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赵川……他和沈疆，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问得小心翼翼，但眼神里是清晰的探询。今晚沈疆那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无法不在意。
祁峰搓了把脸，重重叹了口气，看向林薇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一种“是时候让你知道”的决然。
“林医生，”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这事，说来话长，也……造化弄人。”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袅袅升起，仿佛也带着沉重。
“疆子这孩子……命苦。”祁峰的开场白就让林薇心头一紧。“他从小就没爹，是他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的。他妈妈……也是个医生，跟你一样，医术好，心气高，是个好大夫。”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十几年前，他妈在一次紧急手术中，出了意外……没能救回病人。具体怎么回事，疆子从不多说，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妈就垮了，精神恍惚，没过两年……人就没了。”祁峰的声音带着痛惜，“那时候疆子才刚成年，家一下子就散了。他没地方去，心一横，就去当了兵。”
林薇屏住呼吸，仿佛能看到一个少年在失去唯一依靠后，毅然走向未知命运的孤独背影。
虽然沈疆之前说过，他的母亲，也是医生，也经历过手术失误。可是再次亲耳听到时，还是会心头一震。
“在部队里，他和赵海分到了一个班，赵海就是赵川的亲大哥。赵海那人，憨厚、仗义，把沉默寡言的疆子当亲弟弟一样照顾。两人成了过命的兄弟。”
祁峰的眼神望向虚空，仿佛在回忆，“可老天爷就是看不得人好。一次边境冲突，他们小队遭遇了埋伏……赵海为了推开疆子，自己中了弹……没救回来。”
祁峰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烟才继续：“赵海临走前，拉着疆子的手，血沫子从嘴角往外冒，就一个托付：替他照顾好爹妈，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赵川。他说，‘疆子，我家……就交给你了。”
“疆子跪在地上，对着咽了气的赵海磕了三个头。”祁峰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从那以后，他就成了赵家的半个儿子。赵家老爷子老太太，是把对赵海的思念和感情，都寄托在了疆子身上。可赵川那小子……”
祁峰无奈地摇头：“赵海牺牲后，赵家老爷子没两年就病逝了，老太太受了打击，身体也垮了。赵川从小被宠坏，受不住打击，开始酗酒、赌博，惹是生非……欠了一屁股债，都是疆子默默替他还。老太太前年也走了，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小儿子。疆子又一次跪在床前发誓，会一辈子管着赵川。”
祁峰狠狠掐灭了烟头：“可赵川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多少次了，疆子把他从赌场捞出来，从债主手里救下来，给他找活干，他干不了几天就跑……这次车祸，八成又是喝了酒或者躲债慌不择路！”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祁峰，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她拼命想要遗忘的手术，那个让她一蹶不振的失败案例……那个女孩苍白的面容，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沈疆一直默默背负的，不仅是战友的托付，更是一种对“医生”这个身份、对“失误”所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刻骨铭心的理解和……痛楚。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小到让所有的痛苦和愧疚，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再次交织在一起，并且，直指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沈疆最隐秘的伤疤。
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但这一次，预想中的崩溃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宿命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心疼。
祁峰看着林薇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感慨：
“林医生，不瞒你说。疆子最开始留意你，大概……是因为他从你身上，看到了当年他妈妈的影子。那种被一场意外彻底击垮、再也拿不起手术刀的样子，他太熟悉了。他跟我说过，他不想再看到一个好医生，就这么……废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更深层次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是“林薇”，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可能被毁掉的医生”。
“所以他才带你来西北，想让你看看这片天地有多辽阔，想告诉你，人这辈子除了手术台，还有别的活法。”祁峰叹了口气，“他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心里比谁都重情，也……比谁都怕看到身边的人，特别是医生，再走他妈妈的老路。”
可是…… 林薇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他试探的言语，黑暗中灼热的吻，无声却坚定的守护，还有那句“你笑起来好看”……那些早已超越了单纯“帮助”或“同情”界限的瞬间，又是什么呢？
祁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只是……感情这东西，大概是最不按计划来的。疆子他……大概自己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想拉你一把，结果拉着拉着，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林薇心中所有模糊不清的感知。所有那些矛盾、那些试探、那些超越界限的亲密，都有了答案。
最初是救赎，后来……是情不自禁。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沈疆。明白了他玩世不恭面具下的沉重，明白了他对赵川那种近乎自虐的责任感从何而来，也更明白了……他对她，那份从初衷到结果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预料的情感转变。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自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痛楚的清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她看向手术室那盏刺眼的红灯，仿佛能穿透那扇门，看到里面生死未卜的赵川，也看到远在旅社、独自承受着一切的那个男人。
他现在，该有多痛？母亲的阴影，战友的托付，弟弟的拖累，如今又加上她这个……间接造成他“弟弟”痛苦的医生，以及这份脱离掌控、悄然滋生的情愫。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峰哥，”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沈疆他……一个人回去，真的没事吗？”
祁峰看着林薇，从她眼中看到了超越个人情感的、深刻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温柔的担忧，他沉重地摇摇头：“让他自己待着吧。每次赵川出事，都像是在揭他心口的疤，提醒他所有失去的东西。他需要时间……独自消化这种……轮回一样的痛苦。”
林薇点点头，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着手术的结果。但她的心，早已飞回了那个亮着孤灯、被戈壁寒风包围的旅社。
命运的齿轮，竟然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咬合在一起，将三个被同一场悲剧阴影笼罩的人，紧紧缠绕。沈疆背负着母亲的遗憾、兄弟的托付，以及林薇无意中施加给赵川的二次伤害。这份沉重，几乎让人窒息。
这一次，林薇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治愈的逃亡者。在得知这残酷而宿命的真相，以及那份情感悄然变质的始末后，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他、理解他、甚至与他共同承受这沉重命运的愿望，在她心中破土而出，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命运的绳索将他们紧紧缠绕，这一次，缠绕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她无法再转身离开。前方或许是更深的痛苦，但也可能是……彼此唯一的救赎。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宿命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