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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沈疆的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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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疯狂加速,车灯像两把颤抖的利剑,徒劳地想要劈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林薇紧紧攥着膝盖上的急救药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的嘶吼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车速,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战栗的恐惧与……亢奋。
手术台。无影灯。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
那些她拼命想要遗忘的画面,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失败的阴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的手心开始冒汗,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我不行……我不能再……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越过档杆,用力地、短暂地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腕。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碎了她脑中的混乱。
林薇猛地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沈疆。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下颌绷紧,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他没有看她,甚至没有说一句“别怕”或“你能行”。
但那个短暂、有力、甚至带着点粗鲁的紧握,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种“我在这里”的无声宣告,更是一种不容她退缩的强硬支撑。他不是在安慰一个脆弱的女人,而是在给一名即将上战场的医生传递力量。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医生。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现在,只有我是医生。
越野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疾驰,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事故现场——一辆破旧的小卡车侧翻在路边的深沟里,车头扭曲变形,挡风玻璃碎成了蛛网状。几个人正围在驾驶室旁,试图撬开车门,手电筒的光柱杂乱地晃动着。
车还没停稳,林薇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提着药箱快步冲向事故现场。沈疆紧随其后,脚步又快又稳。
“让开!我是医生!”林薇的声音冷静而有力,瞬间镇住了慌乱的人群。人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驾驶室的情况很糟。一个年轻男人被变形的方向盘和座椅死死卡住,满头满脸都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呼吸微弱。血腥味混合着汽油味,刺鼻难闻。
林薇立刻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污秽,快速检查伤者的生命体征和明显外伤。“瞳孔对光反射微弱,头部外伤严重,可能有颅内出血!右侧胸廓有塌陷,怀疑肋骨骨折刺伤肺部!必须尽快把他弄出来,否则……”她的语速极快,专业判断清晰冷静。
“撬棍!再来两个人!”沈疆朝身后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挽起袖子,和另外两个壮硕的司机一起,用力扳动变形的车门。金属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线晃过伤者沾满血污却依稀可辨的侧脸。沈疆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川……川子?”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旁边一个认识伤者的司机也倒吸一口冷气:“老天爷啊……真是赵川这混小子!”
林薇正在清理伤口的手也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沈疆。只见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下颚线绷得像石头一样紧,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或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苦。这种痛苦,林薇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祁峰带着后续人马赶到,看到伤者也是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喝道,同时上前拍了拍沈疆僵硬的肩膀。
沈疆像是被这一拍惊醒,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骇人的冷静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他不再看赵川的脸,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的伤者,将所有情绪死死压进眼底深处,低吼一声,手臂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扳动撬棍。
“一、二、三!用力!”
在众人的合力下,变形的车门终于被硬生生撬开。林薇立刻上前进行紧急处理和止血包扎。沈疆始终沉默地在一旁配合,递工具,固定伤肢,动作精准迅速,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僵硬。他的目光尽量避免接触赵川的脸,仿佛那是什么烫人的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沈疆心头——对赵川的愤怒和无奈,对眼前危急情况的担忧,以及……对林薇那种在危难时刻迸发出的、近乎神圣的专业精神和力量的震撼与……倾慕。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进了救护车。林薇作为现场医生,需要随车前往医院进行交接。
救护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林薇回头看了沈疆一眼。他独自站在混乱的现场边缘,身影被车灯拉得忽长忽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救护车,仿佛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夜风吹起他军绿色外套的衣角,显得异常孤寂。
祁峰走过去,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根烟。沈疆没接,也没动。
救护车呼啸着离去,现场只剩下清理残骸的人们和一片狼藉。祁峰指挥着后续工作,安排人跟去医院。
沈疆依旧站在原地,直到救护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他才缓缓转过身,走到路边,背对着所有人,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良久,他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再转回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只是眼底那抹深重的疲惫和痛楚,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沈疆站在路边,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他看着赵川被抬上救护车,没有跟上去,只是对祁峰哑声说:“峰哥,你跟着去县医院,处理好手续,钱……我先出。”
祁峰深深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问,转身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着离去,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渐渐散去的人群。
沈疆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救援中耗尽了。夜风吹起他汗湿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此刻那上面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沉重。谁都明白,“赵川”这个名字,对沈疆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个不争气的“弟弟”,那是他背了多年、似乎永远也甩不掉的沉重枷锁,是一道刻在他骨血里、反复撕扯的旧伤疤。
林薇坐在飞驰的救护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沈疆看到赵川脸时那一瞬间的眼神。
那个看似洒脱不羁的男人,内心究竟背负着怎样沉重的过往?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像一把残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紧锁的心门,让她窥见了一丝深藏其下的、汹涌的暗流。
而他们的关系,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驶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