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的告白》梨云亿

7、 终于

　　林果检查着老旧的线路，指尖刚触到微微发烫的电线——

　　“你是谁？”

　　稚嫩的童声从身后响起，吓得她猛地缩回手。转身看见个七八岁的男孩抱着变形金刚，睡裤松垮地挂在腰上，正揉着惺忪睡眼警惕地看她。

　　“为什么在我家？你要偷东西吗？”孩子皱着鼻子，“外面怎么一股味道？”

　　林果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蹲下来与他平视：“我不是小偷。”她指指厨房方向，“你家的煤气没关好，我是来帮忙的。”伸手想摸他头发，男孩警惕地后退半步。

　　“小朋友，家里大人不在时，”她收回手，声音放得更软，“千万别玩打火机，也不要碰插座，知道吗？”

　　男孩敷衍地“哦”了一声，注意力全落在玩具的关节上。

　　她环顾四周：煤气阀已拧紧，乱接的电线被理顺，堆在散热器旁的旧报纸也移开了。晨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浮尘在光柱里安静盘旋。应该......没问题了吧？

　　目光扫过腕表：7点48分。

　　她呼出一口颤动的气。“拜拜。”转身时听见男孩含糊的告别。

　　门在身后合拢。林果背靠斑驳的墙皮慢慢滑坐，指尖还在发颤。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楼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荡的空间里被放大，重重地敲击在耳膜上。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腕表上那根纤细的秒针，看着它一格格地艰难爬行。

　　7点50分。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的惨状：冲天的火光、滚滚的浓烟、凄厉的警笛和人群惊恐的哭喊……这些画面与眼前安静得过分的走廊交织重叠，让她的呼吸一次次变得急促。她竖起耳朵，捕捉着楼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是邻居开关门的动静，还是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声音，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浑身一颤，神经紧绷到几乎断裂。

　　她不断在心里默念：“已经改变了，一定改变了……”可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却像黑暗中滋生蔓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丝细微的扰动，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让噩梦重演。

　　当时针与分针终于在表盘上形成一个特殊的角度——8点整。

　　没有警笛，没有骚动，没有记忆中那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烟味。窗外，只有鸟儿寻常的啼鸣，和更远处市井生活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嗡嗡低响。

　　紧绷的弦，刹那间松弛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晕眩的暖流从心脏迸发，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林果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挡了她一瞬间湿润的眼眶。一个释然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无比明亮的微笑，悄然在她唇角绽开。这笑容，洗刷了所有的恐惧、愧疚与沉重。

　　她成功了。历史，真的被改写了。

　　她想着陈爸，想着陈嘉树。心里止不住的喜悦。

　　她用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然而，刚才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精神又高度紧张，身体早已发出了抗议。

　　一阵强烈的、针刺般的酸麻感从双脚和小腿猛地窜升，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那感觉并非剧痛，却是一种让她完全使不上力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失控感。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刚抬起一点的身体又跌坐回去。

　　她靠在门上，静静地等待这阵麻痹感过去。她能感觉到血液重新流向末梢时带来的微微刺痛和温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尝试，扶着墙壁，慢慢地、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腿脚还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浮。

　　但她的步伐，却前所未有地轻盈。

　　迎着清晨温煦的朝阳，林果步履轻快地朝门卫室走去。

　　楼道里还残留着一丝老房子特有的潮气，但此刻在她闻来，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甘甜。她手中的那串钥匙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再是催命的符咒，而成了胜利的凯歌。

　　门卫室的窗户敞开着，大爷正端着搪瓷缸喝茶，瞧见她进来，立刻放下缸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询问。

　　“怎么样，姑娘？”他迫不及待地开口，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关切，“煤气……关严实了吗？”

　　林果将钥匙郑重地递还到老人手中，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形成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关啦！”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和轻松，“阀门拧得紧紧的！我还顺道把屋里其他一些可能惹麻烦的杂物都给归置好了。”这轻快的话语言，仿佛也驱散了大爷眉宇间的最后一缕阴云。

　　老人长舒一口气，接过钥匙，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关了好，关了好啊……没事就好。”

　　走出门卫室，林果深深吸了一口气。晨光正好，温柔地洒在她身上，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此刻在她眼中都构成了人间最安稳、最祥和的画卷。一种巨大而纯粹的快乐，像温热的泉水，从心底汩汩涌出，流遍全身。

　　她不仅仅拧上了一个可能引发悲剧的煤气阀门，更重要的，是她亲手将一个被噩梦缠绕、充满愧疚与绝望的未来，彻底拨回了光明温暖的轨道。

　　她抬脚迈步，融入了这晨光笼罩的、充满生机的人流之中。
　　……

　　迎着清晨微凉的晨风，林果的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她正想着该买哪家的豆浆油条带回家，口袋里的手机却像只受惊的蜜蜂，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

　　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着“妈妈”两个字。刚接通，母亲焦急的声音就穿透耳膜：“喂，林果！你一大清早跑哪儿去了？我正准备叫你起床，一掀被子发现人没了！你这孩子真是急死我了！”

　　周围是喧闹的早点摊，老板的吆喝、油条的滋滋声、来往行人的谈笑，交织成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

　　听到妈妈声音里的担忧，林果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底那股压抑已久的欢欣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语气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和一点点小得意：“妈！我跟你说，我刚刚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特别大的好事！”

　　电话那头的语气显然充满了怀疑：“你能做什么好事？别是闯祸了吧？”

　　“哎呀，真的！好了好了，我这就回去，当面跟你说！”林果笑着收线，将手机塞回口袋。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她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开始奔跑。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岁月痕迹的巷道上跳跃。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胸腔里鼓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喜悦。她不仅仅是从外面跑回家，更是从一个充满阴霾的过去，真正奔向了一个崭新、明亮、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