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荒记》洛深彼岸花

18、第八章 重归天居

　　春末夏初，江湖渐静。
　　天居坊外的老柳又发了新芽。坊门晨雾依旧，仿佛从未变过。

　　一辆简陋的牛车缓缓而来。车上坐着两人，一人青衫旧、一人素衣白。李问掀帘望坊，轻声道：“我离开时，正是雾深处。如今回来，还是雾深处。”苏灵笑了：“雾若散了，天居也不是天居了。”

　　坊门守卒换了新制，手持木牌，例行拦查。“可有坊证？”李问笑笑，递上一张破旧的纸。守卒细看，纸上写着：“原坊民李问，失业书生。”

　　守卒看了半晌，摇头笑道：“原来是书生。书生回来作甚？如今坊里也不收文了，皆要灯匠与乐师。”李问叹道：“我不写文了，只想看看老地方。”

　　守卒挥手放行。牛车进坊，街上人声仍闹。糖铺、茶肆、彩坊、红娘馆、灵灯阁——都还在。只是旧人多半不见。

　　“你看，那不是柳青青的铺子吗？”苏灵指着街角。一间裁缝铺门口，柳青青正忙着给人量布，神情安静。听人喊“李先生”，她抬头一怔，目中闪出久违的笑。“李问？你……你还活着？”

　　李问下车拱手笑道：“命大，死不得。”柳青青失笑，又抿唇：“你回来就好。坊里……如今变了。”

　　“怎么个变法？”“原来的坊官去了，换了个‘新政司’，说要让百姓‘自管自乐’。可坊税照旧，坊民照苦，只是多了个名头。”李问微微点头，叹道：“换了壳的灯，光未必新。”

　　苏灵笑着接话：“但至少，灯没再烧人。”柳青青看看她，温柔一笑：“这位是……”“内人。”李问答。

　　柳青青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好。你们有缘有情，也算荒世一点温。”

　　三人闲谈片刻，忽听坊口传来喧闹。原来坊中富户要举办“百盏宴”，声称要点满百灯，照亮全坊，以示“昌盛”。花满楼的名字赫然在宾客榜首。

　　“他也在？”李问目露微光。柳青青笑道：“是啊，那位花爷这些年成了坊里的‘戏王’，凡事都能唱。”

　　夜幕降临，坊内百灯齐明。花满楼身着锦袍登台，一曲未终，见李问立在人群后，忽然一愣，随即笑吟道：

　　“灯火重逢梦不休，荒坊一笑泯恩仇。”

　　全场掌声雷动。花满楼下台，拍着李问肩：“你这鬼书生，竟活着回来。”李问笑道：“死不得，我的荒篇还未完。”花满楼叹：“你看这坊，变了吗？”李问摇头：“人未变，坊怎会真变？”花满楼举杯一笑：“那就不变也好。至少荒诞还活着，活着就有趣。”

　　他们相视而笑，皆知这一笑，隔了半生。

　　夜深，苏灵与李问回到旧屋。屋顶漏雨，木门斑驳。李问取出那卷旧稿，最后一页仍空白。他铺开纸，提笔而书：

　　“我离坊时，荒如梦。归来时，梦如荒。世人笑我痴，我笑世人醒。若真要有光，愿光不在坊上，而在人心中。”苏灵倚在窗边，低声问：“这篇叫什么？”李问笑道：“《归坊记》。”窗外，晨雾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