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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亲自指导 ...

  •   顾停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欣赏她细微的颤抖。

      “带她出来。”

      命令一下,守卫立刻上前,将顾停云架起。长时间的囚禁和精神折磨让她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出了这间浸满绝望的囚笼。

      不同于以往被拖去训练场或刑房,这一次,他们走向了地牢的出口。

      当第一缕并非火把、而是自然的天光刺入眼帘时,顾停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剧烈的酸涩感让她溢出生理泪水。过了好几息,她才敢缓缓睁开。

      然后,她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无赦之地”会是这般模样。

      眼前并非她想象中永恒的黑暗石窟,而是一座依着陡峭山势建造的、气势恢宏却处处透着森严的府邸。巨大的黑色岩石垒砌成高墙与殿宇,飞檐斗拱如同蛰伏的猛兽利爪,切割着被高峰环绕的、灰蓝色的天空。廊桥复道连接着不同的建筑,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成为天然的屏障。

      空气中依旧有那甜腻的血腥花香,但更浓郁的是山间凛冽的风,以及一种……属于庞大权力中心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

      谢无赦走在前方,玄色衣袂在干净得反光的石地上拂过,无声,却仿佛牵引着整个空间的律动。所有遇见的人,无论是巡逻的黑甲卫士,还是捧着物品匆匆走过的仆役,无不瞬间停下,垂首躬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敬畏如对神祇。

      他带着她,穿过数重戒备森严的庭院,最终来到一处位于僻静角落的房舍前。这房子不大,由同样的黑石砌成,但至少有一扇可以看到外面景致的窄窗,里面不再空无一物,而是有了一张简单的石床,一套粗糙的木桌椅,甚至还有一个用于洗漱的石盆。

      “从今日起,你住这里。”谢无赦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音随风传来,清晰冰冷,“刃棠会继续负责你的训练。她会教你,如何真正成为一件有用的兵器,而不是一个只会凭本能挣扎的废物。”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半张脸,那深邃的目光掠过她震惊而苍白的脸。

      “每晚,我会亲自来检查你的成果。”

      “记住,这是你最后的价值。别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也别再……犯蠢。”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玄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庭院深深的拐角处。

      两名守卫将她推进石屋,随后从外面关上了门。并未上锁,但这府邸本身,就是一座更大的、更令人绝望的牢笼。

      顾停云踉跄几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才稳住身体。她环顾这间狭小却“奢侈”的石屋,又透过那扇窄窗,看向外面那被切割的天空和森严的建筑。

      心中五味杂陈。

      屈辱于谢无赦将她视为可随意安置、评估的物件。

      震惊于这地下世界之上,竟是如此庞大的一座山中堡垒。

      更有一种冰冷的寒意,从他最后那句话中渗透出来——“每晚,我会亲自来检查。”

      这并非优待,而是更严酷的监控与逼迫。他将她从绝对的地狱提到一个相对“像样”的囚笼,不是为了怜悯,而是为了更高效地“打磨”。他要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在他的规则下,被一点点磨去棱角,塑造成他想要的形状。

      不久后,刃棠来了。

      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之前青芜的事情从未发生。她的训练更加严苛,更加专注于杀戮技巧的极致化,以及……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主人的时间宝贵,不要浪费在他检查时,展示那些无用的挣扎和情绪。”刃棠在训练间隙,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只需要展示进步,展示‘可用性’。”

      顾停云沉默地听着,手中的锈匕首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啸音。

      夜晚,如期而至。

      当门外传来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时,顾停云正按照刃棠的要求,在石屋中央练习着最基础的刺杀姿势,浑身被汗水浸透,肌肉因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

      门被推开。

      谢无赦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更为轻便的玄色深衣,墨发依旧未束,身上带着夜风的微凉和那股独特的冷香。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边坐下,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落在顾停云身上,从头到脚,仔细丈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停云维持着姿势,强迫自己忽略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动作的稳定上。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因用力而绷紧的手臂线条上停留,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扫过,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掩藏着所有情绪的眼睫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力度尚可,下盘不稳。”他淡淡开口,指出了第一个问题,声音在寂静的石屋里格外清晰,“呼吸紊乱,心不静。”

      顾停云的心脏猛地一缩。

      “继续。”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顾停云咬紧牙关,调整呼吸,再次重复那枯燥而疲惫的动作。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在检查训练成果,更是在碾压她的意志,逼迫她在他的注视下,展现出他想要的“空”与“顺从”。

      谢无赦就那样坐着,静静地看。偶尔,会吐出几个简短的词,精准地点出她的不足之处,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责骂都更具压迫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

      当顾停云感觉自己的体力即将耗尽,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铅时,谢无赦终于站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她能再次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冷冽的气息。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凌空指向她的小腿。

      “这里的发力,错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冰冷而专注,“明日告诉刃棠,这里,加练三百次。”

      说完,他收回手,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房门重新关上,石屋内只剩下顾停云粗重的喘息声。

      她脱力地瘫坐在地上,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窗外,是陌生的、属于谢无赦掌控的夜色。

      屋内,是她刚刚被“检阅”过的、残破不堪的身体和灵魂。

      谢无赦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你无处可逃,连你呼吸的节奏,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顾停云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沉淀下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冰冷的东西。

      她抬起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掌心因长时间握匕而磨出的新茧。

      检查?

      打磨?

      好。

      她会的。

      她会好好记住今晚的每一个瞬间,记住他冰冷的评价,记住这屈辱的注视。

      她会将这一切,连同那缕在绝境中艰难滋生的内息,一同化为燃料。

      谢无赦,你想看成果?

      那就拭目以待。

      看这把由你亲手淬炼的刀,最终会以何种方式,回馈你的“栽培”。

      石屋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草席渗入骨髓,顾停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睁开眼。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岸,但比疲惫更清晰的,是昨夜那双冰冷眼眸审视下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屈辱感与紧绷。

      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目光落在那一线渐亮的窄窗外。这里是谢无赦地盘的上层,她能听到不同于地底死寂的、隐约的声响——是金属甲胄摩擦的规律脚步声,是远处传来的、模糊却整齐的呼喝,像是某种操练。

      谢无赦……他到底是什么人?能拥有这样一座庞大的山中堡垒,能掌控那么多黑衣骑士和像刃棠、止渊那样的高手,能随手将人投入“烬池”那样的地方,又能轻描淡写地决定像青芜那样的人的生死。

      他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权贵或江湖势力头目。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谢无赦那独特而压迫的节奏,是刃棠。

      门被推开,刃棠依旧是一身利落劲装,眼神古井无波。“今日训练,调整内容。”她言简意赅,“主上有令,需加快进度。”

      顾停云沉默地跟上。她注意到,刃棠带她去的方向,并非往日那个巨大的石窟训练场,而是一个更小、更封闭的石室。石室内部摆放的不再是粗糙的兵器架,而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奇甚至带着机关的铁架、木桩,墙上还挂着详细描绘着人体经络与要害的图谱。

      “从今天起,除了搏杀,你需学习这些。”刃棠指向那些器械和图谱,“刺杀、潜伏、伪装、刑讯、反刑讯……以及,如何最快最有效地,让特定目标失去反抗能力,或……无声消失。”

      训练的内容变得极其刁钻和实用。如何利用环境阴影完美隐藏,如何改变步态和气息模仿他人,如何利用最小的力道造成最大的伤害,如何识别常见的毒物与陷阱……刃棠讲解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传授烹饪或缝纫技巧,但其内容却让顾停云心底发寒。

      这不再是培养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野兽,而是在锻造一件精细的、多功能的、用于特定场合的……工具。一件需要渗透、需要精准、需要在不引起大面积骚动的情况下完成任务的工具。

      谢无赦,他需要这样的工具来做什么?

      她联想到那些隐约的操练声,那些纪律森严的守卫……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他图谋的,恐怕绝非寻常之事。甚至可能……是颠覆性的。

      但这个猜想太过骇人,也超出了她所能触及的范围。她将其死死压在心底,如同掩埋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火种。

      训练间歇,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听到两个前来送器械的守卫低声交谈。

      “北边送来的那批‘铁料’到了,主子亲自去验的货。”

      “听说成色极好,这下‘铸造坊’那边可以加快进度了……”

      “嘘!慎言!”

      守卫看到她,立刻噤声,放下东西迅速离开。

      铁料?铸造坊?顾停云垂下眼睑,默默记下这些零碎的词语。她不知道具体含义,但本能觉得这些与谢无赦正在谋划的事情有关。

      夜晚,谢无赦准时出现。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带着夜风的微凉和那股独特的冷香踏入石屋。他没有立刻检查她的训练,而是先走到那扇窄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堡垒星星点点的灯火。

      顾停云站在他身后,保持着训练的预备姿势,能清晰地看到他挺拔却透着无尽冷漠的背影。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这座黑暗堡垒融为一体,是这庞大阴影的核心。

      “进度,太慢。”他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打破了沉默。

      顾停云心脏一紧。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比昨夜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一件迟迟不能成型的工具上。”

      他踱步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往日的那种……隐隐的躁意。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逼近,让他失去了部分平日里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告诉我,顾停云,”他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下巴,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只是凌空描摹着她脸颊的轮廓,眼神幽暗,“你还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忘记那些无用的挣扎,忘记那个叫青芜的虫子,忘记……你那可笑的‘自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与压迫交织的力量。“把你变成我手中最锋利的刃,是我目前对你唯一的耐心。别消耗它。”

      顾停云垂下眼睑,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制。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多余的反应,都可能引来他更彻底的“打磨”。

      “是。”她低声应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谢无赦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最终,他像是暂时满意了这驯服的姿态,收回目光。

      “演示昨日的潜行步法。”他命令道,重新坐回那张唯一的木椅上,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姿态。

      顾停云依言而动,将刃棠所教的步法一一展现。她的动作精准而迅捷,如同真正的影子在移动。

      谢无赦静静看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规律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顾停云的心上。

      她不知道他白天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口中的“时间不多”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那“铁料”和“铸造坊”究竟指向何种图谋。

      她只知道,风暴正在逼近。而身处风暴眼的她,必须在这最后的、愈发紧迫的打磨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谢无赦要的是一件彻底顺从的工具。
      而她,必须在被彻底扭曲之前,找到挣脱这既定命运的方法。

      演示结束,谢无赦未发一言,起身离开。

      石屋重归寂静,但顾停云知道,无形的压力已经如同实质的枷锁,更加沉重地套在了她的身上。她走到窗边,望着谢无赦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沉淀下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决绝。

      无论他在谋划什么,无论他有多强大。

      她都要活下去。

      并且,要在他那庞大的野心之下,撕开一道属于她自己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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