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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破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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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快施行前,那粒深绿色的药泥,被顾停云吃了下去,苦涩而清凉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喉咙,安抚着她因紧张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神经,也让连日来高强度训练和精神试炼积累的暗伤得到了一丝缓解。青芜给的修炼法门,她已初步掌握,那缕微弱的气流虽不足以抗衡强者,却让她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一个新的精度,脚步更轻,气息更绵长。
机会,终于在一个混乱的夜晚降临。
一批新人被送入无赦之地,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守卫力量被临时抽调,巡逻的间隙出现了难得的空档。而青芜,通过一次“意外”打翻药篓,将一张揉皱的、标注了临时换岗时间和一条废弃水道路线的草图,混在散落的药渣中,送到了顾停云的眼皮底下。
就是今夜!
顾停云的心脏散发着强烈不安,但她的眼神却如同结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她像往常一样完成了刃棠布置的夜间潜行训练,甚至表现得比平时更加专注和“顺从”。回到集体牢房后,她蜷缩在阴影里,如同蛰伏的兽,默默计算着时间。
当外面传来三长两短的、模仿某种夜枭的微弱哨音时,顾停云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悄无声息地滑出牢房,她早已弄松了铁栏的某个锈蚀处,再凭借着对地形近乎本能的记忆和青芜草图上的指引,她避开了一队例行巡逻的守卫,如同一缕青烟,飘向石窟区域最偏僻、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废弃水道入口。
水道内阴暗潮湿,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头顶不断滴落冰冷的水珠。但顾停云心中却燃烧着一簇火焰——自由的火焰。她按照草图所示,在复杂的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那缕内息支撑着她,让她在恶劣的环境中依旧保持着速度和警惕。
她能感觉到,出口越来越近了。甚至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不同于地下世界的风声!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地撞击着她的胸膛。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那象征自由的最后一段狭窄水道时——
啪!啪!啪!
清脆而缓慢的击掌声,在前方突兀地响起,在这死寂的水道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水道出口处,不知何时,已被火把照亮。
止渊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玄衣淡漠的样子。他身后,两名黑衣士兵粗暴地押着一个人——正是青芜!
青芜的发髻散乱,嘴角破裂,渗着鲜血,灰色的杂役服被撕裂了好几处,露出下面带着鞭痕的皮肤。她看到顾停云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绝望,有歉意,但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平静。
顾停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那近在咫尺的自由之风,变得如同刀割般凛冽。
“很精彩的潜行。”止渊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惜,从你接过那粒药开始,你走的每一步,都在主人的预料之中。”
他侧过身,让出通道,微微躬身:“主人,正在等您。”
……
无赦之地的主殿,灯火通明,却比任何黑暗都要令人窒息。
谢无赦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石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轻响。他看着被止渊“请”回来的顾停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带着一种……了然无趣的慵懒。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属下快步从殿外走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促(或许也是表演):
“禀主人!囚号三七九,顾停云,利用废弃水道企图逃脱,现已……现已脱离监控范围,是否加派人手追捕?”
这名属下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谢无赦闻言,缓缓抬眸,目光越过跪地的属下,落在了站在大殿中央、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顾停云身上。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带着浓浓嘲讽和不屑的冷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一场自不量力的拙劣表演。
“呵。”
他轻轻嗤笑一声,甚至懒得回应那名属下的请示,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噪音。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顾停云身上,如同在看一只试图跳出掌心、却不知天空也是牢笼的雀鸟。
“玩够了吗?”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你以为,凭一点小聪明,和一个来历不明的虫子,就能挣脱这里?”
他的视线,又缓缓转向被押在一旁、低垂着头的青芜,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即将被清扫的垃圾。
“还是你以为,”他的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寒意,“我会真的放任一个有趣的玩具,就这么轻易地……弄丢?”
顾停云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希望,在谢无赦绝对的力量和掌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早就知道!
他一直都在看着!
看着她小心翼翼隐藏秘密,看着她与青芜暗中接触,看着她满怀希望地踏上这条他早已铺好的“逃亡”之路!
这不是失败。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猫鼠游戏般的戏弄。
谢无赦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顾停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再次拂过她的脸颊,这一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对所有物的确认和惩戒意味。
“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让你还存着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的目光转向青芜,淡淡吩咐:“把这个人,带去‘蚀骨崖’,挂起来。让所有人都看看,试图染指我东西的下场。”
“是!”守卫应声,粗暴地拖起青芜。
青芜被拖出大殿前,怨恨拼尽全力的冲谢无赫大喊:“想杀你的人多了去了,我死了,我在下面等你下去。”
谢无赫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顾停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谢无赦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顾停云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真正称得上“情绪”的东西——那是一种被冒犯了的、冰冷刺骨的怒意,以及一种更为强烈的、要将她彻底碾碎、重塑的掌控欲。
“至于你……”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烬池、精神试炼、药浴……所有课程,强度翻倍。”
“我会亲自盯着你,顾停云。”
“直到你彻底明白…臣服。”
“带走。”
顾停云被守卫架起胳膊,拖向大殿之外。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谢无赦一眼。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青芜被拖走的方向,盯着那空荡荡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的殿门。
希望破灭了。
短暂的微光被彻底掐灭。
但,在那无尽的黑暗和绝望深处,某种东西,并没有死去。
那是不甘。
是恨。
是连同青芜那份一起背负下来的、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决绝。
谢无赦,你错了。
你掐灭的不是希望,而是最后一丝侥幸。
从今往后,活着,不再是为了虚无的自由,也不再是为了简单的生存。
活着,就是为了……撕碎你这张掌控一切的脸。
顾停云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在那片被绝望浸透的冻土之下。
下一次……
下一次,绝不会再是蚀骨崖的风,带着呜咽,日夜不休地刮过石窟的缝隙,也刮过每个囚徒的心头。青芜的名字和她可能遭受的折磨,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又一重无形枷锁,提醒着他们反抗的下场。
顾停云被关进了比之前更狭小、更阴暗的单人囚笼。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手腕脚踝上新加的、更沉重的镣铐。缓解药剂和特殊食物供应被彻底切断,只有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掺杂着沙砾的馊水被每日一次粗暴地塞进来。
刃棠的训练暂停了。
但另一种“训练”开始了。
每日,都会有守卫准时出现,将她拖到那间曾进行过精神试炼的石室。地面上的暗红图案光芒大盛,涌入她脑海的力量不再是试探和诱导,而是变成了纯粹的、狂暴的碾压与撕裂。痛苦呈倍数增长,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烙铁在她的大脑沟回上烫烙,要将她所有的记忆、意志、乃至“自我”的痕迹都彻底抹除。
她蜷缩在地上,身体痉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让一丝求饶或崩溃的哭喊溢出。她将所有的精神集中在那缕微弱的内息上,将它蜷缩成一点,死死护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那是对谢无赦的恨,是对自由的渴望,是青芜最后那一眼的悲哀。
这恨,成了她在这精神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少天,当守卫再次将她像破布一样扔回囚笼时,她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漂浮。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囚笼外。
锁链被打开,牢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锦靴,踏入了这污秽不堪的囚笼,停在顾停云眼前。
她甚至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谁。
谢无赦。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同在看一条在泥泞中垂死挣扎的蠕虫。空气中那清冽的冷香,与这牢笼的腐臭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他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侮辱性。
顾停云没有回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谢无赦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弄:
“因为蠢得如此纯粹,倒也少见。”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似乎要穿透她肮脏的皮肤,直视那残破的灵魂。
“那个叫青芜的虫子,不过是外界某些不自量力的老鼠派来的探子,想在我这里埋颗钉子。她找上你,无非是看你有点潜力,又足够绝望,容易利用。”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一字字钉入顾停云的耳膜。
“她给你画的饼,许的诺,无非是帮你逃出去,给你自由,甚至帮你复仇……可笑至极。”
“而你,”谢无赦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荒谬感,“你居然信了。”
“在我的地方,除了我给你的路,任何看似通往生路的岔道,都是通往更惨烈死亡的陷阱。连这点都看不透,不是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