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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3 母亲 ...

  •   日子像被重新校准的钟摆,规律而平稳地摆动。

      半年后,肖辰晚在新画廊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他的画风在经历那场焚心蚀骨的变故后,沉淀出一种更加深刻阴郁的破碎感,意外地受到了小众艺术收藏者的青睐。经济上虽不宽裕,但足以支撑他和那盆愈发郁郁葱葱的绿萝在这间小公寓里安然度日。

      直到门铃在一个周末的清晨突兀响起。

      门外站着的是肖千织。

      才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她却像是被加速抽干了水分,比当初在奶茶店初见时更加憔悴苍老。眼袋深重,皱纹深刻得像刀刻,原本只是朴素的衣着此刻沾着不明污渍,散发着一股劣质烟酒和汗液混合的酸馊味道。

      她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肖辰晚的瞬间亮起骇人的光,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门里挤。

      “小晚!妈可找到你了!”

      肖辰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挡住了门口,胃部条件反射地泛起一阵熟悉的痉挛。

      他看着她,脑海中那只悲伤的沙皮犬形象再次浮现,只是此刻,那犬类的眼睛里不再只有悲哀,更充满了贪婪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有事吗?”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肖千织挤不进来,索性一屁股瘫坐在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毫无预兆地嚎啕起来,哭声嘶哑刺耳:“小晚!你得救救妈啊!妈实在是没办法了!那些天杀的要剁了我的手啊!”

      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诉着自己如何被人引诱,欠下了巨额赌债,利滚利已经成了天文数字,债主放话,再不还钱就要她拿命来抵。

      “妈知道对不起你......可妈是你亲妈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肖辰晚,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你去求求林家!对,去求林弘远!他那么有钱,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救我的命了!他看在你是他......是他儿子的份上,肯定会帮你的!”

      “儿子?”肖辰晚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他想起林弘远明知真相却毫不留情把他赶出家门,想起林朝那双充满憎恶与冰冷的眼睛,想起自己呕出的那口鲜血。

      他闭了闭眼,蹲下身,平视着肖千织那双写满贪婪和乞求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你搞错了两件事。”

      “第一,林弘远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儿子。在他眼里,我甚至不如一件垃圾。”

      “第二,”他顿了顿,看着女人瞬间僵住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的死活,林家不会在意。而你的死活,也与我无关。”

      肖千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扇了一耳光,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的绝望和一丝被忤逆的狰狞。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妈!我生了你!”她尖声叫道,试图用血缘作为最后的武器。

      “生了我?”肖辰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彻底的疲惫与冰冷,“然后呢?生而不养。”

      他不再看她,转身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自己所有的现金——不多,薄薄的一叠,是他接下来半个月的生活费。他弯腰,将钱放在肖千织面前的地上。

      “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拿着它,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女人是哭是闹还是咒骂,径直关上了门。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肖辰晚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门外,起初是死寂,随后响起了更加歇斯底里的哭嚎和用力的拍门声,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咒骂。那声音持续了很久,像钝刀子割着他的神经。

      但他始终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只剩下楼道里空洞的风声。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夜幕吞噬。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那盆绿萝在窗边沉默地伸展着枝叶,影影绰绰。

      他没有开灯。

      在浓稠的黑暗里,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哭。

      只是觉得,很冷。

      -

      没隔几天,肖辰晚频繁出现在一家名为“迷途”的夜场酒吧。

      灯光暧昧,音乐震耳欲聋。他穿着酒吧统一的、略显紧绷的黑色侍者制服,端着盛满各色液体的托盘,穿梭在光影迷离的卡座与舞池边缘。

      他最终还是没能彻底硬下心肠。

      几天前,肖千织带着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伤口再次找上门,这一次,她甚至带来了两个面目不善、手臂上纹着狰狞图案的男人。他们没有进屋,只是堵在楼道口,用冰冷的、评估货物般的眼神打量着肖辰晚,然后对着他低声威胁。

      那一刻,肖千织眼中纯粹的恐惧,以及她下意识向前抓住肖辰晚衣袖时那冰冷的、颤抖的手指,冲破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冷漠外壳。

      他沉默地听着那骇人听闻的债务数额,签下了那份债务转移协议。

      画廊工作的稳定收入对于这笔急需要一千万去还的巨债而言,杯水车薪。

      他需要更快、更多的钱。这里工资高,小费也多,尽管需要忍受客人的刁难、揩油,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窥探。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玩偶,麻木地重复着端酒、赔笑、清理呕吐物的流程。那些在昏暗灯光下扭曲的面孔,化作了更多不堪的动物形态——涎着脸的鬣狗、散发着腥气的肥硕蠕虫......

      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幻觉,忽略胃部因紧张和厌恶而持续的轻微痉挛。

      只有在偶尔路过吧台光洁的金属表面,瞥见自己模糊的倒影时,他才会有一瞬间的恍惚。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被不合体制服包裹着的青年,陌生得让他心惊。

      他开始计算每一天的收入,计算距离还清那笔天文数字还差多少。

      数字庞大得令人绝望,但他没有退路。

      他知道,这条沉沦之路的尽头,或许站着谁可以拉他一把。

      但那个名字,他不敢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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