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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萧南风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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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兰君静立原地,如同雕塑。他知道,真正的会面才刚刚开始……
石壁无声滑开,这次露出的通道比之前更加幽深。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和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进来。”
枯兰君步入那片纯粹的黑暗。这里没有灯火,只有无尽的幽邃,以及一股若有若无、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冷香。
“你怎知我要单独找你,亲自前往。”那声音问道,平淡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仙人的气息,旁人模仿不来。”枯兰君的语气努力带上了三分谄媚。
那个名为“仙人”的东西冷“哼”了一声。
“你办事,向来稳妥。”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犹记得当年那桩旧事,你处理得干净利落,未留丝毫痕迹。”
“旧事”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枯兰君面具后的眼神骤然一缩,指节在袖中微微绷紧,声音却依旧平稳:
“分内之事罢了”
“分内之事……”那声音重复了一遍,听不出情绪。
“组织需要的是绝对的稳妥。正如这‘凤尾蕨’,此刻容不得半点闪失,无论是药性,还是......其他。”
话语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灵植娇贵,属下自会小心看顾,不假他人之手,亦不为外物所扰。”枯兰君的回答滴水不漏。
黑暗中静默片刻,那声音忽然转变话题:
“你在临浔城也有一段时日了。可曾留意城中的动静?”
“略知一二。‘暗香阁’失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区区‘续断灵胶’,不足挂齿。”
“我是说……”那声音淡淡道,“倒是最近城里来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惹人心烦。”
枯兰君心中一凛。这是组织的暗语,“麻雀”指的是需要接头的线人。
“不知是哪些不懂事的麻雀,扰了清净?”
“城南茶馆有个说书人,专讲些江湖轶事。城西赌坊有个荷官,手法很是利落。还有......”那声音顿了顿,“停云斋附近,似乎也有一只。”
枯兰君面具后的眉头微蹙。前两个地点还好说,停云斋附近......这是巧合,还是有意试探?
“属下会去会会这些麻雀,看看它们到底在唱什么戏。”
“记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好观察,它们或许知道些有趣的事。”
那声音意有所指,“特别是关于一些......不该出现在临浔城的人。”
“……不该出现的人?”
“有些旧面孔,最近在城里活动。你去查查,他们为何而来,又与哪些人接触过。”
枯兰君心中警铃大作。这是在暗示组织已经注意到某些异常,还是在试探他是否与这些“旧面孔”有联系?
他知道自己带了陌生人回家了?那小子不会干了什么……
“属下会仔细查探。”
“七日之后,我要听到这些麻雀的歌声。”那声音最后说道,“至于凤尾蕨......你好生照看。若有任何差池,你知道后果。”
“属下明白。”
枯兰君躬身退出,石壁在身后缓缓合拢。直到完全隔绝了那片黑暗,他才感到一丝微弱的松弛。
刚才的对话,看似平常,实则步步惊心。每一个问题都暗藏试探,每一句吩咐都另有深意。
组织显然并未完全信任他,这次接头任务既是差遣,也是考验。
他缓步走出石室,面具下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麻雀......说书人,赌坊荷官,还有停云斋附近的那只。看来接下来的七日,不会太平静了。
他想到仙人说的:“特别是停云斋附近的那只麻雀?”
是巧合,还是组织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绝非随意的点名。组织惯用的敲打之术,他再熟悉不过。
前两者是明确的接头指令,而最后那个模糊的指向——“停云斋附近”,更像是一支淬毒的暗箭,旨在试探他的反应,看他是否因私废公,是否在那个小小的医斋里,留下了不该有的破绽或……
牵挂……
木下眠那小子,确实是个变数。他双腿残废,来历成谜,却又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自己离开这些时日,以那小子的机敏,难保不会发现静室里的某些痕迹,尤其是那株状态诡异的“凤尾蕨”和其上的“碎玉蛊”。
若他轻举妄动,甚至试图逃离,一旦被组织的眼线察觉,不仅木下眠自身难保,更会立刻坐实自己可能与外界有“别处联系”的罪名。
然而,此刻若贸然返回停云斋,风险更大。“仙人”刚刚下达指令,他若立刻回转,形同违背,更是心虚的表现。
组织必然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看他是否会优先处理“私事”。这是一场无声的考验,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更何况,“仙人”提及的“旧事”和“不该出现在临浔城的人”,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这暗示组织内部可能正在重新审视某些过往,或者,有他意想不到的敌人已经潜入城中。他必须利用这次外出“处理麻雀”的机会,尽快查明这些潜在威胁,否则,不仅计划可能夭折,性命亦堪忧。
权衡利弊,瞬息之间已有决断。
他不能回去。至少,在完成“仙人”交代的初步任务、并设法混淆组织对停云斋的视线之前,绝不能回去。
枯兰君身形一转,并未走向返回临浔城内的路,而是朝着城南方向疾行。他需要先处理那只“说书人”麻雀。此举一为遵从指令,二来,城南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正是打探“旧面孔”风声的绝佳起点。
他必须在组织的监视网下,演好“枯兰君”这个角色——一个冷酷、高效、只忠于任务的工具。
唯有如此,才能暂时保全自身,以及……停云斋里那个尚在迷雾中的少年。
至于木下眠是否会因他的“不归”而陷入险境,或自行探查招来祸端,此刻的枯兰君只能选择赌一把。赌那少年的谨慎,赌他对自己双腿治愈的渴望,能压过他的好奇心,安分地待在斋内。
停云斋的宁静,注定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
枯兰君并未直接返回医馆,而是依循指令,首先前往城南。
这个熟悉的茶馆……
午后阳光透过茶馆支起的窗户,在满是茶渍的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茶馆里人声嘈杂,茶客们围坐闲谈,唯有那说书人坐在角落一方矮桌后,手摇折扇,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桩江湖秘闻,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枯兰君选了个靠柱子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绿茶。他并未刻意隐藏,却也未引起过多注意。
他那身深色衣袍和素白面具在此处虽有些扎眼,但临浔城历来多奇人异士,茶客们早已见怪不怪。
他静静听着。说书人的故事看似荒诞不经,夹杂着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桥段,但其中几个地名和人物绰号,却与组织内部使用的暗语隐隐对应。
这说书人,并非简单的传声筒,他正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着某些需要特定对象接收的信息。
枯兰君耐心等待着。直到一壶茶凉透,说书人一段书告一段落,起身走向后堂歇息。枯兰君放下几枚铜钱,身形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后堂狭小阴暗,堆放着杂物。说书人刚转过身,便对上了枯兰君面具后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他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先、先生有何指教?”说书人强自镇定。
枯兰君没有废话,直接亮出一枚刻着奇异鸟纹的黑色铁牌,仅在他眼前停留一瞬便收回袖中。
“你今日的故事里,提到了‘西山狐’和‘断肠草’。”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低沉而冰冷,“这两样东西,最近在哪儿出现过?”
说书人喉结滚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知道眼前之人是谁,或者说,代表的是哪一方势力。
“是……是前日,有个外来的商队,在城西的货栈卸货时,小的无意中听他们提过一嘴,说是……是从南边来的稀罕物,要送给‘贵人’的。”他语速极快,不敢有丝毫隐瞒。
“商队领头何人?‘贵人’所指是谁?”枯兰君追问。
“领、领头的是个黑脸大汉,姓雷,具体名号不知。至于‘贵人’……小的真不知道,他们没说,小的也不敢多问啊!”说书人几乎要跪下来。
“嘘!小声点,敢引起动静?”枯兰君的话语像是毒蛇吐芯,一下子就把他镇住了。
“对……对,对了,这件事是仙人要问的么?可我听说,姓雷的那人……和仙人,好像已经有书……书信往来了。”
枯兰君的眼神骤然变得狠厉,“你是我的人,管好我的事就好了,上面的事情还没轮到你管。”
“好……好好。”
枯兰君盯着他,判断他所言非虚。
这信息虽模糊,但“西山狐”与“断肠草”在组织暗语中,常指代“身份不明的探子”与“携带的危险物品”或“潜伏的杀机”。
一个外来商队,带着不明人物和可能危险的东西,要献给某位“贵人”……这或许就是“仙人”口中“不该出现的人”之一。
他心念一动,“莫非也是仇家……”
“继续留意,有新的发现,老方法传递。”枯兰君丢下这句话,不再多看那瘫软在地的说书人一眼,转身离去。
他并非将仙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递,也趁机摸索出来些东西。
从茶馆出来,日头已然西斜,但离入夜尚有一段时间。
枯兰君没有丝毫停留,城西赌坊只有百步之远,通常在天黑后最为热闹,但白天也照常营业,只是人流量相对少些,更方便处理“事务”。
城西赌坊“如意坊”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里面传出骰子碰撞和赌徒们的吆喝声,空气浑浊,弥漫着烟草和汗液的味道。枯兰君的出现,让喧闹声瞬间低了几分。
赌坊的打手和常客都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无视周围的目光,直接走向那张最大的赌桌。
负责摇骰的荷官是个面色苍白、手指细长的年轻人,动作流畅精准,眼神却带着几分麻木。当枯兰君将一枚特殊的筹码无声地放在他面前时,年轻荷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局终了,荷官借故离开赌桌,走向后间。枯兰君如影随形。
在堆满杂物的后巷,荷官转过身,脸上已没了之前的麻木,只剩下恭敬与紧张。“大人。”
“最近赌坊里,可有生面孔打听特别的消息?或者,有什么不寻常的赌注?”枯兰君直接问道,声音隔著面具,听不出情绪。
荷官快速回道:“有。三天前,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年轻人,衣着华贵,不像本地口音,像是平江人。”
“那人气度很不一般,他来赌场输了不少钱,但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在这掀起了一场“拾银”热潮——就是撒银钱。”
“也向几个好事的赌客,还有我们这负责洒扫的婆子打听过‘城北那片老宅区’,特别是……靠近停云斋那一带的。”
“停云斋!?又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枯兰君面具下的眼神骤然一凝。果然牵扯到了这里。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跟小医馆怎么热闹啊,这木家三公子一来,什么阿猫阿狗、牛鬼蛇神都跟着来了。”
“他打听什么?”语气依旧平稳,但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问那片有没有空置的宅院出租或出售,或者最近有没有新搬来什么特别的人。语气倒是很随意,像是富家公子哥闲来无事打听房产,但……”
荷官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确信,“小的留意到,他问话时,眼神几次不经意地扫向停云斋的方向。而且,他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白玉佩,水头极好,雕工更是精细,是……是罕见的螭龙纹。”
螭龙纹?枯兰君心念电转。这并非组织内部的标记,更像是某个世家大族的标识。临浔城内,有资格、且习惯用螭龙纹的家族不多……
“知道那人落脚处吗?”
“他输完钱就走了,没留宿。不过,听他随行的仆从不小心说漏了嘴,好像包下了‘悦来客栈’整个东跨院。”
枯兰君拧起眉,“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乃至包下整个东跨院……呵,这般做派,绝非普通富户,定是显赫出身。”
螭龙纹,年轻公子,针对停云斋附近的打探……几个线索串联,一个名字几乎呼之欲出——与木家世代在商场争锋,却又同样盘踞东南,底蕴深厚的萧家!
萧家的人,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临浔?
还如此精准地将注意力投向了停云斋?
难道……他们的目标都是木下眠?
枯兰君瞬间想到了木下眠那无法动弹的双腿,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寻常落魄少年不符的沉静气质。若他真是那个失踪的木家子弟……萧家此举,究竟想做什么。
“做得不错。”枯兰君抛给荷官一小锭银子,声音冰冷,“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继续留意,有任何与停云斋、或者说书人提到的那类‘货物’相关的消息,特别是关于这位‘萧公子’的,立刻上报。”
“是,大人。”荷官连忙躬身,再抬头时,巷子里已空无一人,只有那锭银子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
枯兰君还未离开赌坊,就被悦来客栈对面的一家成衣铺吸引了,佯装挑选布料,实则观察客栈动静。
悦来客栈是临浔城最好的客栈之一,此时门前车马不少,但东跨院方向明显更为安静,且有精干的护卫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看似随意地巡视,目光锐利。
确认了荷官情报的准确性,枯兰君转身融入人流。他需要更多关于这位“萧公子”的信息,不能仅凭猜测。
他找到了一个人——城西有个叫“百晓生”杂货铺里面的老陈。
那老儿表面经营杂货,实则消息灵通,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尤其对城中各大势力的动向知之甚详。
杂货铺门脸不大,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显得有些凌乱。老陈人正就着油灯擦拭一个旧花瓶,见枯兰君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客人需要点什么?”老孙头的声音沙哑。
枯兰君将一枚银角子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打听个人。悦来客栈,东跨院,姓萧的年轻公子。”
一抬头发现:“不是,这人不刚刚那茶馆老板——刚刚那说书人吗?”
“是你?”
老陈头动作一顿,慢慢放下花瓶,然后不着痕迹地收起了银角子。“哈哈,原来枯兰君啊,小本生意,多几处产业才有出入嘛,见笑啊!”
手收回后,枯兰君忽然又觉得这人……应该不太靠谱。
自己还是交早了……
“这人到底何时跑到斜对面来的!!?”虽然失语,但表面形象没有乱。
“至于您说的萧家大公子,萧南风。三天前到临浔的时候,排场真不小。”他言简意赅。
“所为何事?刚刚你怎么不说。”枯兰君追问。
“不不不,您也没问呐。”
“那公子明面上,说是游历至此,欣赏临浔风物。暗地里……”老孙头压低了声音,“派人四处打听城北老宅,特别是停云斋附近。
还私下找过几个牙人,询问是否有合适的宅子,要求清静,院落要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位萧大公子,似乎对木工技艺和机关巧器颇感兴趣,随行的行李里,有不少相关的书籍和工具。”
木工?机关?枯兰君心中微动。这似乎与寻仇或商业刺探不太相符。
“他与木家,关系如何?”枯兰君直接点破。
老陈咧了咧嘴,露出几颗黄牙:“客人是明白人。在临浔,木家的生意之浩大,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而平江孙家虽是平江第一世家,可与木家的相同产业并不多,反而是萧家财力更胜一筹,虽然这几年因为大公子的吃喝嫖赌落寞了许多,可祖上传下来的财富实在太过富足。”
“萧家和木家,东南并立,争了几辈子的生意,绸缎、药材、漕运……哪一样不是针尖对麦芒?说句世仇也不为过。不过……”
他话锋一转,“怪就怪在,这位萧大公子此次前来,似乎并未带着多少商战的烟火气,也不是老爷子的安排,倒更像……是来找人的。”
“找人?”
“嗯。”老陈点头,“他打听宅子时,会旁敲侧击地问及是否见过一个年纪相仿、腿脚不便、气质……用他的话说是‘沉静如渊’的年轻人。
描述得不算详细,但老朽在这临浔城几十年,近段时间符合这描述的,又恰好出现在城北的……”他没再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枯兰君沉默。萧南风是来找木下眠的!而且,似乎并非为了敌对目的,至少不完全是。那他为何要大张旗鼓地打听宅子。
面具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扯了下嘴角,“木下眠那个家伙知道,萧南风在以这种方式,恨不得‘宣告天下’地找他吗……”
“萧南风此人,风评如何?”
“能力出众,是萧家这一代的翘楚,但性子傲慢古怪,不按常理出牌。”老陈斟酌着用词,“他曾为了一局未下完的棋,追着对手跑了三个州府。”
枯兰君心中有了计较。他再次放下一枚银角子。“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客人放心,老朽人最是健忘。”
离开杂货铺,枯兰君站在街角阴影中,看着悦来客栈东跨院隐约的灯火。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复杂。组织内部的窥探尚未查明,又横插进来一个意图不明的萧家继承人,目标直指他停云斋里的“病人”。
已经出来了多日,反而就没那么急着回去。
萧南风的人很可能已经在停云斋附近布下了眼线。
自己此刻若返回,无异于告诉萧南风,木下眠与停云斋关系匪浅,甚至可能直接暴露自己“傅相见”的身份。这会将木下眠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也可能打乱他自己应对组织考验的计划。
他必须弄清楚萧南风的真实意图。是善意,还是包裹着糖衣的恶意。这关系到木下眠的安危,也关系到他自己能否继续将停云斋作为安全的掩护。
枯兰君的身影再次动了起来,却不是走向悦来客栈,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萧家在此地的一处隐秘产业,那是他之前调查其他事务时偶然得知的。他需要从侧面,更深入地了解这位萧大公子,以及他与木下眠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而让他最苦恼的,便是萧家明明是个局外人,为何要跑出来撞枪口上呢?
恍然想起,平江萧家,他好像还真认识那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