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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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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解救
过了几日动身,出了膻中,渐渐是些山野小路,两人正行时,白芍倒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挎着个菜篮子,一边挖野菜,一边抹眼泪,更奇怪的是那姑娘的嘴唇肿的厉害,白芍向徐长卿指了指,徐长卿也看见了,两人便走过去,白芍问:“姑娘哭什么?”那姑娘抬起头,白芍倒吓了一跳,本该是极清俊的一张脸,却因嘴唇肿胀,略略显得有些骇人。
你道是好端端的怎么肿的那样厉害?原来是被人用麻绳将两片嘴唇生生给缝起来的!两片嘴唇都肿的翻到外面好高了,白芍见了心里有些发怵,还是想办法去拆除那些麻绳,无奈只怕是有几日了,麻绳都长在肉里了,根本动不了,徐长卿道:“芍儿你先让开。”说着拔出匕首来,白芍道:“这样行吗?”徐长卿道:“我试试。”
白芍在旁边捏了一把汗,只见徐长卿将匕首一挥,生生将两片肿在一起的嘴唇给分开了。白芍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姑娘微微张开了嘴,想要哭,却痛的哭不出来,只是抹眼泪,徐长卿道:“芍儿,你看有什么办法把线拆了。”白芍皱了眉道:“这是麻绳,只怕用纳鞋底扯线用的钳子才好用些。”
一面问她怎么回事,本是随口问的,不想姑娘会写字,蹲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用树枝一笔一划竟写的十分工整,见她写的是“在家婆婆不给饭吃,实在饿的不行,趁家人不在偷偷煮了半碗面条,不想面汤还没来得及喝完,被回来的婆婆发现了,打了一顿,用麻绳将嘴缝上了。”徐长卿和白芍听了,皆是愕然,白芍道:“怎么这样子,泯灭人性!”徐长卿道:“民间原有许多厉害婆婆的,将儿媳活埋了的,活活打死的,都是有的。”白芍更是骇然。
一句话未说完,只听背后传来尖利的有些破碎的声音:“谁呀,干什么呢,谁让你们拆了小贱人的麻绳!”过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一张乌油尖刻的面庞,越发显得声音尖利,似乎刺的破任何绵密的绸缎,说着便过来拉扯那姑娘,那姑娘吓的躲在白芍背后不敢出来,那妇人硬要过来拉扯,白芍拦住道:“你岂可如此待人!纵然她有过失,你何苦这样见针见血!”
那妇人叉腰尖声道:“你是什么人,也来管我们家的闲事,再多说话,连你一起缝了!”白芍道:“你快找法子把麻绳给我拆了,要不然对你不客气!”那妇人道:“你还挺横!敢对我不客气!”说着扬起手来要打白芍,被徐长卿捏住手腕轻轻一点给痛的缩回去了,也不敢高声大气了,只是在那里骂骂咧咧。
不一时过来几个妇人,那妇人说外人欺负她,那些人问了缘由,都一言一语道:“牛婆子,也有你的不是,你媳妇纵然有错,不该偷吃了面条,你打她一顿给她个教训也就是了,你如今解气缝了她嘴,再不拆线,那麻绳长在肉里,到了拔不出来的时候,愈发肿的了不得,到时候你这媳妇就废了,看谁还前前后后伺候你。”
那妇人道:“废了倒好,这小贱人,死了也是活该的。”白芍听了十分生气,又不好争辩什么,只是攥了拳头站在那里,又听那些人道是:“牛婆子呀,咱们好了一场,有事劝你一句,不该糟践人命的,老天爷要罚的!”又有人道:“依我看哪,先拆了线是正经,倘或这个媳妇没了,你哪里还有铜板讨房媳妇回来。”众人七嘴八舌,也有说的,也有劝的,那妇人倒也软了脸,答应叫人把那姑娘带回去拆线,白芍和徐长卿也跟了过去。
一时间众人七手八脚,有拿剪刀的,有拿钳子的,那姑娘忍着痛,闭着眼睛让人把线一根根拆了,这已有三日,线已是有些长在肉里了,弄得血肉模糊,竟活生生将这姑娘给疼晕了。
白芍也不忍心走开,也一边忙着照料,因随身带了七厘散,拿出来给那姑娘敷了。一边听得邻舍说这姑娘叫忍冬,自幼买了来做童养媳的,倒也乖巧,只是婆婆厉害些,白芍在一旁只是叹息,徐长卿听到忍冬二字,又听得是自幼买来的,便悄悄与白芍说道:“石家三婶母名天冬,曾提起过有个妹妹叫忍冬,于五六岁时丢了的,看这姑娘的眉眼,也有几分像三婶母的。”
白芍诧异道:“若果然如此,咱们只得待忍冬姑娘略好些问问便也知道了,若真的是她,咱们要不要带她回去叫他们家人团圆,反正听人说话,忍冬姑娘在这里也是受罪。”徐长卿道:“如此说也好,这还得看人家忍冬姑娘的意思,人家愿意走,能脱离苦海也是好事,若是不愿意走,我们回去告诉三婶母一声,看三婶母的意思,如何?”白芍听了有理,便说好。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忍冬醒了,此时也错过了宿头,便在忍冬家里歇了一晚。
白芍趁空去问了忍冬,忍冬只是哭,怕她婆婆听见,也不敢哭出声的,又说不得话,只是拿了小树枝在地上写,只说是五六岁上下出去玩丢了的,本名姓蔡,原也是官宦人家,家里确实有个姐姐叫天冬。白芍见果然如此,便和她说如今天冬在京城石家,是石家三老爷家正房太太,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走,回去好一家团圆。忍冬使劲点了点头,白芍便道如今只管明说,叫她放人,她不同意,自然有的法子,当晚计议已定,各自歇下,忍冬痛的难忍,一宿不曾歇好,只是等天明。
翌日白芍起来,和徐长卿商议了,两人便带着忍冬和牛婆子说明来意,那牛婆子哪里肯依,两手叉腰破口骂道:“招了白眼狼了!你们说晚上错过了宿头,来借宿一宿,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不知感恩倒也罢了,这会子还要拐走我家媳妇,没了天理了!”说着一手指着天,有模有样的。白芍道:“她叫忍冬,原姓蔡,是京城蔡老尚书之女,姐姐名天冬,现是京城石家三老爷正房太太,我们家亲信,如今我们既然好不容易寻到她来,自然要带她回去家人团圆,也是你一件功德,你只管放人走才是,不必多说废话。”
牛婆子暴跳如雷,见徐长卿和白芍都配着剑,衣着也不像寻常贫苦百姓家,也不敢动手,口里只是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家的媳妇,你说是谁就是谁,你说是什么尚书家闺女,人家吃金喝银的,能到我们家来,可见是你放屁,这两个人贩子,敢来拐我们家媳妇,我,我叫人来打死你们!”
嚷嚷间,忍冬的相公名牛黄的,早也出来了,摩拳擦掌道:“该死的王八羔子竟然敢来拐我媳妇,老子打死你们!”说着准备打白芍,徐长卿只拿剑鞘不轻不重动了他一下,他也只是瞪眼,再不敢放肆,牛黄的弟弟名大黄的,也出来了,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忍冬,白芍眼尖,看到忍冬也看了看大黄,也没有话,只是低了头,只顾垂泪,白芍自然是个极聪慧的,心下里已然明白一二,只是忍冬既然决定要走,必是在这里不好过的,自然该尊重忍冬的意思。
白芍道:“忍冬是你们家买了来的,何况确是蔡尚书之女,拐卖尚书之女,多大的罪名,去衙门对峙,便可分晓,你若肯放人,此罪我们不予追究,若是不肯,自然是要拉你去见官的,你少跟我在这里废话,咱们衙门里好说话!”牛婆子跳起来道:“少拿衙门来吓唬我,以为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你就错了主意了!我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怕你们几个毛崽子!拐了人还拿衙门来吓唬人,你们胆子可真大呀!”
“走了倒好,许人几个银子就罢了,也省的做丧门星。”一语未了,只听背后有人说话,众人扭头一看,进院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花椒,牛黄瞪了花椒一眼,牛婆子斜着眼睛觑了一眼,怒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东西,天天赖在我们家不走,你巴不得她被人拐走了你好跟我儿子瞎混,你个寡妇丧门星,想进我家的门,门儿都没有!”
牛黄赶着过来赶花椒走,一面道:“你别添乱!”那花椒也生了气,骂道:“你家那位才是丧门星,刚过了门就克死了公公,如今克的一个孩子都没有!地榆倒是你们家亲骨肉,死活都不认!”白芍和徐长卿对视了一眼,只等他们吵分明了再说。
花椒的话倒是说到了牛婆子的痛处,自打忍冬掉了个孩子,肚子就再也没消息,别说有个男孩儿,好歹连女孩儿都没有,每每说起此事,牛婆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这回牛婆子是真恼了,一个大踏步上前就要打花椒,牛黄也赶紧拦在跟前,那牛婆子左右打不着,只得照着牛黄不轻不重打了两下,一面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贱人,谁知道你那孩子是谁的种,还想往我们家认,你错了主意!”
花椒在牛黄背后叫道:“你儿子做的事,你现在又不认,你倒是问问你儿子,天天谁往我床上爬来着。”牛婆子道:“你个丧门星,死了相公不安生的!”花椒道:“他自己赌博吃酒被人打死的,也怨得我!我原就相不中那不中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死活拦着不让我跟牛黄,我能嫁给那个窝囊废受窝囊气。”牛婆子顺手抄起身后的柴火就抡过来,牛黄手快,拦住了夺了她手里柴火,牛婆子一脚踢过去骂道“你这个没脸的下流种子,招惹个什么人不好,找个寡妇多少晦气!”
花椒道:“你说谁呢,再晦气也没你们家那位晦气,好歹我家地榆那是你们家的种!如今这个不会生的走就走了吧,托几个钱来还过不得日子?”牛婆子跳起来道:“做你的梦!”又到白芍跟前道:“想拐走我媳妇,今天打死你们在这里!”白芍道:“你少啰嗦,这里忍冬便是蔡家三千金,要跟我们回去见高堂,一家团聚的。”牛婆子道:“花言巧语,你说是谁就是谁,你怎么不说是皇帝老子的闺女!”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忍冬,回手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麻绳穿着的一个小小的麻布包,打开后,里面竟是个银制周边镂空流苏长命锁,忍冬翻到背面,赫然是个小小的蔡字,白芍也愣了一愣,随即道:“寻常百姓家并不用这种精制的长命锁,何况那确是蔡字不错,你如今还想抵赖,买卖官宦人家小姐,也是你胆大包天,如今你放了忍冬跟我们家去倒也罢了,你若是不放,自然到衙门里好说话,到时候蔡家追究起来,只怕你是落不得好,你最好想清楚,少在这里费些口舌。”
那牛婆子也知道忍冬日日带着这么根麻绳,原以为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承想竟然有些来历,听他们说话,也不像是空穴来风,那蔡尚书两袖清风,民间也有所闻,若真是官家千金,到自己家里从没受用过一刻,这要见了官,反倒不好了的,思忖片刻,道:“随你说什么是什么,好歹是我们家媳妇,如今要带人走,总不能让我们落个亏空。”
一句话未说完,只听花椒道:“什么亏空,走了个丧气的,我们家地榆也该摆开了身份的”,一面拉过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来,怯生生的,便指着牛黄问地榆道:“榆儿,你管他叫什么?”地榆拉了拉牛黄的袖子,嫩生生叫了一声“爹--”,也有人听了响动过来看看什么个情况的,一时有人道:“牛婆子你就放了这个媳妇走又如何哩,好歹这边孙子都这么大了。”又有人道:“是啊,这怎么都不吃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有说的,也有笑的。
一时间牛婆子也拉不下脸来,心里盘算着怕也是留不住这个人,便道:“就是起人贩子,花言巧语,当初我们花了银子买来的,又养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如今你们要拐走,总不能顾不住本的。”白芍听了,拿出五两银子拍在牛婆子手里,道一声:“走了。”只听旁人道:“是啊,这也是划得来了,当初花了十来个铜板买的,养活了几年,你给人家吃的猪食都不如的,还不是划得来”,“是啊,牛婆子得了这笔钱,也该知足了的。”
那牛婆子听了这话,喜滋滋看着银子,也是没奈何,道:“要走了紧走吧,省的浪费我一顿粮食。”徐长卿说了声:“告辞”,三人便要离开,忍冬看了大黄一眼,见大黄也愣愣地看着自己,终是扭头走了。
随白芍他们出了膻中十里村,忍冬的思绪究竟还是没有平复,想起了有次晚上回家,进门看到屋里是花椒,瞬间尴尬地站在那里,前脚刚要走,后面被牛黄追上来狠狠甩了两个耳光,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给锁到柴房里去了,过了好一会,开门的是大黄,递了茶水被褥,和一应吃食,后来便是有牛婆子和牛黄为难的时候,总是有大黄暗里周全,使得忍冬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隐约见得一丝烛光。只是苦海能有机会脱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赶了两日行程,因用了七厘散,忍冬肿着的嘴唇渐渐消了些,麻绳穿过了地方也都结了痂,渐渐能哼哼着说两句简单的话了,过了四五日,渐渐都说的清了,离京城不过两三日的路程了,忍冬对着镜子,看到容颜依旧是往日的清丽,虽说连日赶路,因吃的略好些,所以气色也比往日好些,想着能见家人了,又想想在牛婆子家,就像一场噩梦,挥之不去,只是一声低低的叹惋。
白芍开门进来,忍冬也不曾察觉,只是出神,白芍见忍冬气色好了大半,镜里是一张极其清俊的容颜,心里也高兴,微微笑了一笑,掩门走过来道:“姐姐好些了?”忍冬转过身来笑道:“劳你天天记挂着,都大好了。”白芍道:“姐姐一路奔波辛苦,可还习惯?”忍冬笑道:“无妨呢,倒是劳烦妹妹日日照料,我心里很是过不去呢。”
白芍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想着姐姐伤还未痊愈,便随我们奔波。”
忍冬笑道:“我也是想见见家人,想来也真是造化弄人,本来好好的在府里,也不知饿是怎么个滋味,忽有一日和姐姐出去进香,到路上一时贪玩看花了眼,人贩子说认得我,我便自报了名姓,那人便说送我回府,一时恍惚,竟然到了荒郊野岭,再后来在牛家挨饿受冻被欺凌,原想着日子就这样熬不到头了,不曾想竟然能遇到你们,我虽不认得两位,然看着面善,又知根底,想来是亲人再不错了,想着我也是有幸,能跟着你们脱离苦海”,说着声音哽咽,滴下泪来,“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摆脱这苦日子,如今摆摆手就走了,真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白芍连忙给她擦了泪道:“姐姐不要多想,这原是姐姐的福分,过去的都过去了,姐姐不要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