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雪逢狐》着花月

2、烟火牵尘缘

　　无依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向萧熙妍，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这是她今日第一次正眼看向这只缠人的小狐狸，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亮晶晶的杏眼上，又扫过她腰间那柄透着凌厉剑气的焚天剑，最终定格在她执着的眼神里。
　　沉默片刻，那道清冽如寒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字字清晰，落在萧熙妍耳中，像碎雪落在梅枝上，清脆又勾人：“你是青丘的帝姬？”
　　萧熙妍猛地一愣，随即眼睛亮得更厉害了，像是守到了星辰的孤狼，连忙点头，脑袋点得像捣蒜：“是！我是青丘萧熙妍！神君你终于肯理我了！”
　　无依眉峰微蹙，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却比刚才多了几分专注：“青丘狐族的帝姬，为何一直跟着本君？”
　　她是真的不解。
　　天外天的雪落了百万年，她独自睡了百万年，从未有人这般黏着她。太白金星虽吵，却也只敢在殿外絮叨，不敢这般寸步不离；六界众仙更是敬她如神明，连靠近都不敢，更别提这般跟着她、对着她说话了。
　　这只小狐狸，实在太过奇怪。
　　萧熙妍被她直白的问话问得脸颊更红了，却半点不扭捏。她本就性子刚直，认定的事情便不会藏着掖着，更何况眼前这人是她心尖上看上的乾元，是红线绑定的命定之人，她更要大胆些。
　　她抬起头，迎上无依清冷的目光，眼底的炽热毫不掩饰，声音清脆又坚定，带着坤泽灵息特有的甜软，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着：“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你”三个字，像三颗石子，猛地投入无依万年沉寂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无依愣住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清冷的眸子里满是茫然，那副模样，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憨态。她活了百万年，听过无数词汇，见过六界众生的悲欢离合，却从未真切体会过“喜欢”二字的含义。仙者为执念苦修，妖者为痴念疯魔，这些于她而言，都只是遥远的传说，像天外天的雪，看得见，却触不到核心。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萧熙妍都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连体内的狐尾草香都忍不住浓郁了几分，才听到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纯粹的困惑，没有半分嘲讽或敷衍，只有实打实的不解：“喜欢是什么？”
　　她微微歪了歪头，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衬得那张清冷的脸多了几分懵懂：“喜欢究竟是什么？你我不过一面之缘，谈何喜欢？”
　　萧熙妍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后，反倒觉得更有趣了。这位神君看着清冷孤高，竟是个不懂情爱的“木头”？这倒是给了她更多信心——木头也能焐热，更何况她们还有红线牵引。
　　她往前凑了半步，距离无依更近了些，那股清甜的坤泽灵息也愈发清晰，缠绕在无依周身，中和了她身上凛冽的雪意。萧熙妍抬着下巴，眼神明亮又认真：“喜欢就是看见你，心里就扑通扑通跳；就是想一直跟着你，想给你带好吃的、好喝的，想带你看遍好看的风景；就是哪怕你不理我，我也不生气，只觉得你好看又可爱！”
　　她顿了顿，又想起那根无形的红线，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腕，语气带着笃定：“而且，我们不是普通的一面之缘！你难道没感应到吗？你我手腕上，缠了上古姻缘线！那是命定的缘分，是天地都认可的牵绊，我喜欢你，本就是天经地义！”
　　姻缘线？
　　无依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腕。
　　肌肤白皙如玉，腕间除了一缕散落在那里的长发，什么都没有。可她确实能感觉到，有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灵力，从腕间蔓延开来，与眼前这只小狐狸身上的气息隐隐相连。
　　她之前只当是无关紧要的灵力波动，此刻被萧熙妍点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就是所谓的姻缘线。
　　可这又如何？
　　她是先天神祇，无七情六欲，姻缘于她而言，不过是六界众生的执念罢了。
　　无依收回目光，脸上的懵懂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眉峰依旧微蹙：“不过是一根红线，算不得什么牵绊。至于你说的喜欢……本君不懂，也不需要。”
　　她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这只小狐狸太过吵闹，还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乱，她想回天外天，回到她的揽月台，好好睡一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睡掉。
　　“等等！”萧熙妍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指尖触到那微凉的月白色绸缎，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带着灵息都泛起了细密的涟漪。她急忙松手，生怕自己唐突了对方，却依旧不肯让开，挡在无依身前，眼神执着又带着几分委屈，“怎么能不算？红线牵了便断不开，除非你我动情相守，否则它会反噬我们的灵力！你不在乎，难道也不在乎自己的神力受损吗？”
　　这倒是实话。
　　上古姻缘线的反噬之力，无依并非不知。只是她神力深厚，那点反噬于她而言，不过是挠痒痒般的存在，自然不曾放在心上。
　　可眼前这只小狐狸，虽是坤泽之体，灵力却也不俗，只是比起她来，终究差了太多。若是红线反噬，受损更重的，定然是萧熙妍。
　　无依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萧熙妍那双亮晶晶的杏眼，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竟奇异地淡了几分。她活了百万年，从未为谁考虑过，此刻却破天荒地犹豫了。
　　萧熙妍见她停下，立刻趁热打铁，声音放得更软了，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神君，不如我们去一趟凡间？”
　　无依眉峰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凡间？那是六界之中最喧嚣、最杂乱的地方，充斥着她从未接触过的烟火气，她素来听闻，却从未有过半分向往。
　　“凡间自是不比神域清净，也不如青丘灵秀，”萧熙妍连忙解释，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可凡间烟火气十足，有热闹的集市、飘香的小吃，还有形形色色的人，藏着最鲜活的喜怒哀乐。你不懂喜欢，或许去凡间看看，看看凡人的相守与牵挂，便能明白了。而且……”
　　她偷偷觑了眼无依的神色，声音愈发轻柔：“红线既为姻缘所化，凡间的烟火气最能滋养情丝，说不定相处久了，反噬之力自然就消了。你就当是去散散心，好不好？”
　　无依沉默着。
　　她想起天外天常年不变的雪，想起揽月台上日复一日的孤寂，又想起萧熙妍口中“鲜活的喜怒哀乐”。百万年来，她的世界只有清冷与沉寂，或许，那喧闹的凡间，真能带来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更何况，这只小狐狸眼中的期待太过炽热，让她竟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片刻后，无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好。”
　　一个字，让萧熙妍瞬间喜上眉梢，脸颊的红晕愈发明显，眼底盛满了星光：“真的？那我们现在就走！我听说凡间的上元节快到了，集市上有猜灯谜、放河灯，还有最甜的糖葫芦，我带你去尝尝！”
　　她说着，便要拉无依的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时，又克制地收了回来，只是兴奋地在她身边打转，像只得了赏赐的小兽。
　　无依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嘴角似乎无意识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如同雪光闪过，无人察觉。她抬手，指尖凝出一道清浅的灵光，笼罩住两人的身形，瞬间隐匿了周身的神力与灵息——她虽不惧凡间的浊气，却也不想因自身气息惊扰了凡人。
　　“走吧。”她轻声说道，率先迈步，身影一闪，便朝着凡间的方向而去。
　　萧熙妍立刻跟上，脚步轻快，心头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她看着身边那道清冷的月白色身影，感受着腕间红线传来的愈发清晰的牵引，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无依神君，凡间的烟火气最是动人，我定要让你在那喧嚣红尘里，读懂喜欢，也读懂我对你的心意。
　　瑶池的宴会依旧热闹，可这两位大佬悄然离去的身影，却在六界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青丘帝姬拐走了无依神君，要去凡间历劫；也有人说上古姻缘线牵引着两位大能，凡间或许会因此生出新的变数；还有人悄悄猜测，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落入红尘后，会不会被烟火气熏染出几分人情味。
　　而此刻的凡间，正是暮春时节。
　　江南水乡，烟雨朦胧，青石板路被细雨打湿，泛着温润的光泽。街边的酒肆茶馆传来阵阵吆喝声，孩童拿着风车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空气中弥漫着糕点的甜香、花草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水汽，与天外天的清冷截然不同。
　　无依站在巷口，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头微微蹙起。
　　太过吵闹了。
　　耳边是车马声、笑语声、叫卖声，鼻尖萦绕着各种陌生的气息，让她有些不适，下意识地释放出一丝乾元灵息，想要驱散周遭的纷扰，却被萧熙妍及时按住了手腕。
　　“神君，不可！”萧熙妍压低声音，眼底带着笑意，“凡间之人脆弱，你的灵息太过凛冽，会惊扰到他们的。”
　　无依愣了一下，随即收回了灵息。她看着身边从容自若的萧熙妍，才想起青丘狐族常有人出入凡间，她自然是习惯的。
　　而自己，却是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接触这红尘烟火。
　　“别站在这里啦，”萧熙妍拉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往的行人，声音轻快，“我带你去尝尝凡间的小吃，保证你喜欢！”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透过微凉的绸缎传来，竟让无依心头微微一颤。她没有挣脱，任由萧熙妍拉着，跟着她穿梭在热闹的集市里，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些或欢喜、或疲惫、或嗔怪的神色，眼底的茫然，似乎淡了几分。
　　前方的摊位上，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正冒着诱人的光泽，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萧熙妍眼睛一亮，拉着无依走了过去，掏出提前备好的碎银子，笑着对摊主说：“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摊主麻利地递过两串糖葫芦，笑着说道：“姑娘好眼光！我这糖葫芦，酸甜可口，包你爱吃！”
　　萧熙妍接过糖葫芦，递了一串给无依：“神君，你尝尝，这是凡间最受欢迎的小吃，甜而不腻，可好吃了！”
　　无依看着手中红彤彤、裹着糖衣的东西，有些迟疑。她从未吃过这般模样的食物，也从未接触过这般浓郁的甜味。
　　萧熙妍见她不动，便自己咬了一颗，嘎嘣一声，糖衣碎裂，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眯起眼睛，笑得眉眼弯弯：“你看，是不是很好吃？快尝尝！”
　　无依看着她满足的模样，又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终于试探性地咬了一颗。
　　酸甜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带着果料的清香和糖衣的甜润，与她以往吃的灵果、仙酿截然不同，却意外的爽口。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见她喜欢，萧熙妍笑得更欢了：“怎么样？我说好吃吧！还有那边的桂花糕、糯米藕，我们都去尝尝？”
　　无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又深了几分。
　　细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一道清冷绝尘，一道明艳灵动，行走在喧嚣的红尘里，腕间那根无形的红线，正被烟火气悄悄滋养，愈发坚韧。
　　而无依那颗万年沉寂的心，也在这陌生的烟火气中，悄然松动，等待着被情丝填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