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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错连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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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天的神域常年飘着漫不经心的雪。
雪不是凡界那种会融化、会堆积的湿冷玩意儿,是天地初开时便凝结的灵雪,泛着淡淡的银辉,落在玉石铺就的阶面上,连一丝凉意都无,只像最轻柔的羽,悄无声息地覆着,衬得整座神域愈发清冷孤绝。
无依就躺在神域最高处的揽月台上。
她身下是铺了三层云锦、两层狐裘的软榻,榻边悬着半透明的鲛绡帐,被风一吹,轻轻晃悠,刚好挡去些许落在她脸上的雪光。这位天地间诞生的第一位神,此刻正睡得酣沉,乌黑的长发散在榻上,部分缠在纤细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腕间,眉峰微蹙,像是在梦里也在烦扰什么扰人清梦的东西。
她生得极美,是那种不带半分烟火气的清冷。眉如远山含黛,眼睫纤长,垂落时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鼻梁高挺,唇色是淡淡的樱粉,偏偏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像一块被冰雪浸润了亿万年的羊脂玉,好看得让人不敢轻易亵渎。可这份美里,又藏着浑然天成的威压,那是先天神祇独有的、凌驾于六界万物之上的矜贵与凛冽,哪怕她只是安静躺着,也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可这位神君,实在没什么神君的架子。
自天地初分,她破开混沌而生,便自带无上神力,六界之内,再无人能及她半分。当年魔界大举入侵仙界,众仙束手无策,派人哭着喊着求到天外天,她也只是翻了个身,随手扔出本命长枪“逐光”,那柄通体银白、枪尖缀着细碎流光、枪杆刻着上古云纹的神器,便独自杀穿了百万魔军,枪尖挑着魔尊的元神回来时,她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吵完了?”
之后六界便默认了这位神君的超然地位,没人敢来打扰她睡觉,毕竟这位爷战力天花板,脾气却懒散到了骨子里,除了睡觉和偶尔觅食,六界安危于她而言,大抵不如榻边那壶温着的仙酿来得重要。
更奇的是,无依身为先天神祇,生来便无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爱、恶、欲,于她皆是陌生的东西。仙者尚有执念,妖者尚有痴念,她却如同一潭死水,无波无澜。百万年来,别说流泪,便是眉头,也极少为外物蹙起。而她生来便是乾元之体,自身灵息凛冽如寒峰孤雪,清冽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六界之内,无任何乾元能及她半分,只是她素来将自身灵息收敛得极好,除非动了真怒,否则极少有人能察觉。
此刻,她睡得正香,神域深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灵力波动,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转瞬即逝。
无依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般微弱的波动,连她周身自动生成的护体灵光都破不开,她懒得理会。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仙误闯了天外天,又或是哪片星云飘错了轨迹,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她只想着,再睡三个时辰,等雪停了,便去瑶池偷一壶千年陈酿,配着昆仑墟的冰晶果,想必滋味不错。
而此刻的仙界姻缘司,却乱成了一锅粥。
小红线仙抱着一堆红线轴,哭得眼泪汪汪,鼻尖通红,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兔子。他身边围着几个年长些的仙官,脸色都难看至极。
“你再说一遍,你把红线牵到哪去了?”姻缘司司长扶着额角,语气里满是绝望。
小红线仙抽抽噎噎:“我、我本来要给青丘的萧熙妍帝姬牵红线,配的是南海的龙太子……可我手一抖,那根红线,它、它就飞出去了!”
“飞哪去了?!”
“天、天外天……”小红线仙声音细若蚊蚋,“它直奔无依神君的神域去了,还、还缠上了神君的手腕……”
“砰!”
司长一拍桌子,差点把桌上的姻缘簿震掉。“胡闹!简直是胡闹!无依神君是什么人?那是先天神祇,六界唯一,无七情六欲的主!你把红线牵到她身上?这红线是上古神器所化,牵了便断不开,除非当事人动情相守,否则只会反噬!”
另一位仙官急道:“可无依神君怎么可能动情?她连喜怒哀乐都没有!还有青丘的萧熙妍帝姬……那位更是个特殊的!”
提起萧熙妍,姻缘司里的仙官们都打了个寒颤。
青丘狐族,万年来皆是九尾为尊,可萧熙妍偏偏是天生十尾的狐帝姬。出生时便霞光满天,灵力冲天,三岁能单挑青丘长老,五岁能徒手撕妖兽,十岁便成了青丘战力第一,放眼六界,除了无依神君,怕是没人能稳压她一头。
这位帝姬性子刚猛得不像话,嫉恶如仇,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青丘境内的妖兽被她打怕了,仙界不少不长眼的仙将也吃过她的亏。可偏偏生了一张极其乖巧的脸,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皮肤白皙,脸颊带着天然的红晕,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乍一看,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谁能想到内里是个说打就打的暴脾气?
更关键的是,这位战力超群的帝姬,竟是青丘万年来难得一见的坤泽之体。她的灵息带着清甜的狐尾草香,只是平日里被她一身刚猛的气场和强大的灵力掩盖,极少有人能察觉,唯有在她情动或是灵力不济时,才会隐隐外泄,那股甜香能轻易勾动乾元的心神,却也只有真正契合的乾元,才能安抚她体内躁动的灵息。
“萧熙妍帝姬性子烈,虽是坤泽,却比许多乾元还要强悍,向来眼高于顶,如今被红线绑了,若是知道绑的是无依神君,怕是要闹上天啊!”
“还有无依神君……她要是知道有人敢在她身上动红线,会不会一把火烧了我们姻缘司?”
小红线仙哭得更凶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打了个盹,手就抖了……”
司长叹了口气,一脸颓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红线已牵,断是断不开了。如今只能盼着两位大佬都别当回事,最好这辈子都别见面,或许这红线的反噬能轻些。”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仙界三日之后,便要举办千年一度的蟠桃宴,宴请六界各族的翘楚。无依神君虽素来不参加,但此次仙界特意派了太白金星亲自去天外天邀请,说是给足了面子,按那位神君的性子,或许会为了“不麻烦”而屈尊前来。而萧熙妍帝姬作为青丘的代表,必定会出席。
到时候,两位被红线绑在一起的大佬,终究是要碰面的。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蟠桃宴设在瑶池,琼楼玉宇,仙气缭绕。各路神仙、妖主齐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萧熙妍到的时候,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狐裘,衬得肌肤胜雪,那张乖巧的脸在红裘的映衬下,更显明艳动人。可腰间悬着的那柄“焚天”仙剑,剑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剑气,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她身后跟着青丘的几位长老,走路时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那就是青丘的萧熙妍帝姬吧?果然名不虚传,长得真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你别忘了,上次战神殿的李将军多看了她两眼,就被她揍得卧床三月。”
“嘘……小声点,别被她听见了。青丘狐族本就护短,这位帝姬更是惹不起。”
议论声不大,却一字不落的传入了萧熙妍耳中。她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仙人,那些人立刻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去。
萧熙妍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她对这些闲言碎语向来不放在心上,打赢了就完事了,哪管别人怎么说。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在瑶池的各个角落逡巡。倒不是对这场宴会有多感兴趣,而是昨晚睡觉时,她手腕上忽然多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清晰感觉到的红线。那红线带着淡淡的灵力,牵引着她,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躁动,连带着体内原本温顺的灵息,都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青丘的长老曾说,这是姻缘线,是上古神器所化,牵了便意味着有了命定的姻缘。
萧熙妍活了近万年,从未对谁动过心思,更不信什么命定姻缘。可那红线的牵引太过清晰,让她忍不住好奇,到底是谁,会是她的“命定之人”。她虽为坤泽,性子却向来强势,心里早就暗暗盘算,若是遇到合心意的乾元,便主动些,定要将人拐回青丘做她的妻主。
她想着,她的妻主,总得是六界顶尖的人物,容貌、实力、身份,缺一不可。
就在这时,瑶池入口处忽然静了下来。
原本喧闹的宴会,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入口。
萧熙妍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银纹,随着她的步伐,像是有星光在流动。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白玉簪束起,余下的发丝垂在肩头,随着走动轻轻晃动。她的步子很慢,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不是来参加宴会,而是刚从睡梦中醒来,随意散散步。
可那张脸,却让萧熙妍瞬间失了神。
清冷、绝尘,像是雪山之巅最纯净的雪,又像是天边最遥远的月,美得让人窒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她的眉很淡,眼睫很长,垂着眼帘,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在路过餐桌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更让萧熙妍心头一颤的是,随着那女子的靠近,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凛冽雪意的乾元灵息悄然弥漫开来。那灵息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瞬间便压制住了她体内躁动的狐尾草香,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
是乾元。
而且是极为强大的乾元。
那一瞬间,萧熙妍感觉到手腕上的红线猛地收紧,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传来,直击心底。
就是她。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萧熙妍活了近万年,见过的乾元不计其数,有仙族的战神,有妖族的霸主,可从未有一人,能让她如此心动。那女子的清冷,那女子的慵懒,那女子身上浑然天成的孤高气质,那凛冽却清冽的灵息,甚至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都完美契合了她心中对“妻主”的所有想象。
好看,太好看了。
强大,太强大了。
这才是她萧熙妍要找的人!
萧熙妍的脸颊不自觉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激动的。她那双锐利的杏眼,此刻亮得惊人,紧紧地盯着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像是找到了猎物的狐狸,目光灼热,带着势在必得的执着。
而被她紧紧盯着的无依,此刻正专注于桌上的琼浆玉液。
她确实是被太白金星缠得没办法,才来参加这个宴会。太白金星在天外天的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天,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仙界盛会,缺了神君便失了光彩”“各路仙友都盼着能见神君一面”,无依嫌他吵,又想着来一趟或许能蹭到些好酒好菜,便来了。
至于周围那些或敬畏、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于她而言,这些目光和天外天飘落的雪花没什么区别,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更别提那根所谓的红线,她早已察觉,只是那点灵力波动太过微弱,连让她分神的资格都没有,自然懒得理会。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仙酿,轻轻抿了一口。酒香醇厚,带着淡淡的花蜜味,口感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又伸手去夹旁边的水晶虾饺。
那虾饺晶莹剔透,里面的虾肉饱满,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就在她的筷子快要碰到虾饺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这位神君,在下青丘萧熙妍,敢问神君芳名?”
无依夹着虾饺的手顿了顿。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火红的狐裘,衬得那张脸格外乖巧,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此刻正亮晶晶地看着她,眼底藏着毫不掩饰的炽热。而随着这女子的靠近,一股清甜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坤泽灵息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很淡,却意外的不讨厌。
无依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有人打扰她吃东西。
而且,这只小狐狸的眼神,太过直白,太过炽热,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像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闯入她那片万年沉寂的心田,这让她很不习惯。
她没有回答萧熙妍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清冷,带着几分疏离和不耐,仿佛在说“你挡着我吃虾饺了”。
然后,她收回目光,夹起水晶虾饺,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萧熙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活了近万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视。
以往不管是仙是妖,见了她,要么是敬畏,要么是讨好,就算是那些自持身份的上古大能,也会对她客气几分。可眼前这位神君,竟然完全把她当空气,只顾着吃虾饺?
不过,这丝不快转瞬即逝。
萧熙妍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位神君更对她的胃口了。
清冷、孤傲、不循常理,连无视人都这么好看,身上的乾元灵息还这么对味,这才是她萧熙妍想要的妻主!
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往无依身边凑了凑,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连体内的坤泽灵息都下意识地收敛了些,只余下淡淡的甜香,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神君,这水晶虾饺好吃吗?我听说这是瑶池特意为此次宴会准备的,用的是东海深处的千年灵虾,肉质格外鲜嫩。”
无依又夹了一个虾饺,依旧没理她。
萧熙妍不气馁,继续说道:“神君,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这壶酒,这是瑶池的‘醉流霞’,乃是用昆仑墟的晨露和瑶池的仙草酿造,足足酿了三千年,口感确实不错。不过我青丘也有一款‘狐尾酿’,比这醉流霞更烈一些,酒香也更浓郁,下次我带来给神君尝尝?”
无依喝完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是没理她。
旁边的仙人们都看呆了。
这萧熙妍帝姬,竟然在讨好别人?而且还是热脸贴冷屁股?这要是换做平时,有人敢这么无视她,早就被她一剑劈出去了吧?
可此刻的萧熙妍,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像只黏人的小狐狸,围着无依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说着话,从青丘的风景,说到六界的奇闻,再说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试图引起无依的注意。
“神君,青丘的桃花开得可好看了,漫山遍野都是,下次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神君,我前不久在极北之地猎到一只雪狮,肉质鲜美,回头我给你炖了喝汤?”
“神君,你身上的灵息真好闻,是天生的吗?”
无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觉得这只小狐狸实在太吵了。
比太白金星还要吵。
她放下筷子,拿起酒壶,起身就走。她打算换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喝酒吃菜。
“哎,神君,你要去哪?”萧熙妍立刻跟了上去,脚步轻快,像只跟在主人身后的小兽,“我知道瑶池后面有个揽月亭,那里安静,视野也好,适合吃东西喝酒,我带你去啊!”
无依脚步未停,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宴会厅的另一角,远离了萧熙妍。
可萧熙妍的速度也不慢,她身为十尾天狐,速度本就极快,几乎是瞬间便又追了上来,依旧笑得乖巧,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执着:“神君,你等等我啊!我们好歹也是……也是有缘分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缘分?
无依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向萧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