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帅哥教练结下梁子后》舸怀戚

32、四十七

　　“铮铮！”

　　萧骏总是兴高采烈，电话一拨通，他便急不可耐地接起，宛若欢迎主人回家的大狗。

　　再冷漠的人，与萧骏聊上几句，也不免受他的情绪调动，常铮铮眼下亦如此。光是听见萧骏的声音，他心中刚刚那点险些烧起来的火便被扑灭，终于是恢复了平常的温软态度。

　　“刚刚忙完，现在可以歇一会。”常铮铮回应。“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

　　“你是不是有点累了？听着心情不太好。”

　　对待小常，萧骏格外敏锐，轻而易举地听出了其语调中藏着的疲惫。

　　常铮铮靠着窗台，头微微垂下，注视楼下的花坛。沉默片刻，便轻轻开口承认道：

　　“是，刚刚又和人吵了一架……”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此番情形下对萧骏坦白家中的一地鸡毛，整颗心似乎被人血淋淋地用铁钩挂住，要落不落地紧紧悬在半空中。

　　是了。从前哪一次，他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才妥协的呢？年少时受打压、毕业后断绝关系、停止写作……时至今日，他似乎才真正地活了过来，走向一个新的世界、走到一个新的人的生活中，以致刚流失去的这一秒，常铮铮还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权衡着每份责任的去与留……

　　只不过这样的改变也需要代价，如今恰似先豁出去半条命，勉强着迈出了一步，却不知后续何去何从……四面八方的压力几乎同一时刻涌上，常铮铮心中一团乱麻，他告诉自己不能逃避，却是越来越迷茫。

　　“要我去陪你吗？”

　　令常铮铮更惊讶的是萧骏的回答。

　　萧骏的体贴，永远不仅仅是建立在简单的物质方面。培养感情似乎也与专业教学相通——他太明白该如何理解、如何引导常铮铮了。

　　方才终于扪清小常的家庭情况与心结，这时他所脱口而出的朴实问句，便早已胜过了他人抚慰的千言万语……

　　见小常不语，他便又不正经，笑嘻嘻吐出两句俏皮话来：“我相信，铮铮肯定能一个人完美解决，就是有点想见你……”

　　“知道了……你个人精……

　　先不用了，如果后续真的棘手，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他难得将心中的嗔怪诉诸口头，更表现出愿意依靠他的意愿，此时倒是让萧骏听完无比熨帖。

　　常铮铮的鼻头发酸，眼中却有了一些亮色。

　　——

　　左牵孩儿，右擎钥匙，常铮铮拉着常胜穿过马路。

　　在医院内，他前脚刚打完电话，后脚便看见母亲气喘吁吁地带常胜跑到自己跟前。原来是常威出了突发状况，忽然胃疼不已、意识模糊，只得由母亲留下照顾，刘娟抽不开身，便拜托常铮铮把胜胜送回家。

　　“胜胜很听话，你叫他跟着就行了。”

　　刘娟脸上带了些歉意，语罢，便又塞给他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颜色不同，那是用来锁他的旧房间的。常铮铮将其握在手中，涌上心的尽是些令人不悦的回忆……

　　常铮铮思绪翻飞，眼见绿灯闪动起来，便将男孩的手牵紧一些，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而掌中的小手却不听他的话，忽地往外一抽，那才与自己腰一般高的孩子便逃了出去。

　　常胜宛若小牛犊，横冲直撞地迎头拱向马路对面，口中还嚷道：“你别拉着我！”

　　这才离了爸妈多久，就立马露了原形？常铮铮无奈，只好大步向前走，试图追上这小皮猴。

　　他虽然跑了，却仍不敢独自离开大人看管，于是只多跑出了几步脚程，便又定定站在原地，单眼皮的双眸中传出莫名的幽怨，随后扯着嗓子道：

　　“你是我兄弟吗？”

　　他吐出来的偏偏是“兄弟”二字，常铮铮觉得搞笑。他思索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见兄弟亲口承认，常胜这才大着胆子走近一些。他维持着一个两手握着手机的别扭姿势，身子摇来晃去，嘴唇努起来。

　　“你干嘛一直拉着我？就只有我妈才会拉我，我爸不会，只准我跟在他后边。”常胜低着头嘀嘀咕咕，滔滔不绝，一抬头看他正脸，恍然大悟。“欸？你怎么和我长得不像？哦！你长得像我妈！”

　　“那我不拉你，你自己走吧。”

　　并不深谙儿童心理学的常铮铮听完只觉头疼。

　　而常胜听后却是更加好奇，脸上已经有了笑容，绕在常铮铮身旁，眼神发亮地问东问西：“你讲话的时候，就不像我妈了。兄弟，你叫什么啊？”

　　常铮铮无奈，严肃地让他不要再喊自己兄弟，随后再把自己的大名打在备忘录里，拿到他面前，清清楚楚地念。

　　只见男孩目光呆呆，喃喃重复“铮铮”两字的读音，常铮铮心中疑惑，便问他：“你今年几岁？”

　　“六岁。”

　　“没去过学校？”

　　“包的。”

　　常胜说完嘿嘿一笑，他到了换牙的年纪，此时掉了颗门牙，看着更加幼稚傻气。

　　常铮铮不禁微微皱眉，又问：“你平常在家里都干什么？”

　　“看视频，打游戏……”常胜从没回答过这样的问题，此刻也低下头，认认真真去想，“哦！还有和□□玩！”

　　“谁？”常铮铮眉头拧得更紧，脸上几乎快显现出鄙夷的神色来。

　　“□□呀！”常胜见对方似乎也有兴趣，便蹦跳起来，笑得小脸都歪了，讲出来的话却更加东倒西歪，“兄……你不会不知道吧。但是，□□其实是我家捡来的狗啊，所以你包不知道的。”

　　说完，他搓一搓有些发红的鼻头，好像流了点鼻涕，他便下意识地抬起袖子蹭蹭。

　　下一秒，几道蜿蜒的透明粘液便给他黑衣服的袖口滚了圈边，亮闪闪。

　　“哎，你别拿衣服擦。”

　　常铮铮看不下去了，掏出张纸递过去。

　　小孩却理直气壮地转过身跑开，嘴里喊的是：“不要，我已经擦完了！”

　　将那洁白的手帕纸重新收回口袋中，常铮铮深深叹了口气，领着男孩走进停车场，不再多问。

　　三言两语便可查其全貌——是个没有同龄朋友，没受过丁点教育的崭新脑袋瓜。

　　——

　　从医院开到老房子，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在这短短的十五分钟里头，常胜已经恨不得要挂在常铮铮身上了。

　　他屁股一沾到皮座椅，便咋咋呼呼地感叹：“哇！你车里怎么这么好闻啊！不像我爸车里面，一股泥巴味道。”

　　见他安分不下来，常铮铮便只好转过头，警告似地说：“两条腿放好了，要是踢到椅背，你自己擦干净。”

　　常胜性子里就是十足的人来疯，听常铮铮这么一说反而更加起劲，悄悄抬起一条腿来，假装要踢一脚在光洁的副驾椅背上，却是被常铮铮一眼瞪回了原形。

　　“哼，我叫□□尿尿在你车上……”常胜坐不定，趴在后座嘟囔道。

　　常胜营业厅充话费送的手机电量刚才告罄，即便是短短的车程也坐不定，此时百无聊赖，便偷偷伸长身子，把脑袋凑到常铮铮旁边。常铮铮专心开着车，念在孩子还小的份上，若有所思，没去理睬他。

　　放在副驾的手机震动一下，常胜立刻化为追逐激光笔的猫，俯下身子兴冲冲地去看屏幕。

　　“啊，有个人给你发东西。”

　　发信人自然是萧骏，常铮铮给他的备注只一个姓“萧”，常胜又看不懂了。

　　料他也识不得几个大字，常铮铮便伸手将他的小脑袋轻轻往后座按：“别乱看。”

　　“我、我看懂了！”常胜犟嘴，梗着脖子与他手上的力气作对抗。“他问晚上吃什么。”

　　语罢，他倒似乎也感同身受了，又抓着常铮铮袖子角，蔫蔫地说：“我饿了，嘿嘿……”

　　常铮铮将他甩下来，不紧不慢道：“在后面坐好，马上到家，我给你点麦当劳。”

　　身后男孩立刻乐得大呼小叫，趴在车窗边上呵气画圈圈。

　　——

　　左啃一口脆汁鸡腿，右嚼一口鸡块，常胜属实有点吃美了。□□在他腿边上绕圈摇尾巴，也是垂涎欲滴。

　　常铮铮挑一根套餐中的薯条，“嘬嘬”地喊，那条黄毛的小土狗便立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小心翼翼从他的手中接过，吃完一两根后，便大着胆子，直接坐在常铮铮身旁，死死盯着人不放。

　　他幼时也想养一条狗，黑色的，毛很短，眼睛圆圆，热情洋溢。可惜常威不让，还扬言要把那狗炖了，常铮铮为此哭过几回。

　　吃完一个板烧鸡腿堡、一块奥尔良脆汁鸡胸后，他便将那大半份中薯推到常胜面前，留给他吃。

　　常胜抬头看人，小手刚兴冲冲地要伸出去要拿，却又犹豫一下，试探着问：“你不吃了吗？会饿。”

　　“我在健身，要少吃油炸，你喜欢就吃吧。”常铮铮答复。

　　男孩似懂非懂地望向常铮铮的眼睛，随后才将薯条沾上番茄酱，向自己嘴里塞，天真笑道：“好吧，可是你很瘦了。”

　　常铮铮摇摇头，乐了，这才拿出手机，拍下常胜狼吞虎咽的模样，发给萧骏。

　　「就你们两个吗？」萧骏几乎是秒回。

　　常铮铮发一个对勾的emoji过去，萧骏便又说：真想过去陪着你。

　　他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就见到常胜抿着嘴，眨眨眼凑过来问他：“你在和谁说话啊？还是那个问吃饭的人吗？”

　　说完这话后，常胜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从凳子上跳下来，假意抱着□□，实则把油全抹在了狗身上，□□闻到香味，也只是一个劲地舔小主人的手。

　　“是不是你的女人？”常胜把脸埋在狗头上面，皱着眉头，有些怪腔怪调地小声问。

　　一听便知这话是从哪儿学得，常铮铮叹气，伸手把他和□□分开，正色道：“不是，也别这样说。”

　　“好吧，但是你笑了。”常胜稍微撇撇嘴，又呲出那豁口的一嘴牙，偷偷摩挲土狗的脑袋。

　　“你对我很好，为什么我爸要对你生气呢？”

　　常胜不过童言无忌，随口一说后，便立即撒丫子向后门的菜地跑去。

　　□□！快去抓那只鸽子！他这样喊着，声音稚嫩，随之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