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帅哥教练结下梁子后》舸怀戚

31、胜胜

　　“爸爸，你v我六十八，帮我买一个这个皮肤好不好啊！”

　　“哎，乖，下次再给你买，等你……”

　　“每次都是下次！下次下次……哼！”

　　常威斜斜倚在病床上，头戴一顶藏青的毛线帽子，用以遮掩他因化疗而所剩无几的头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孩子在床边撒泼打滚，而后气鼓鼓地跑开。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常铮铮——刚上小学那会，那作业本上字字都写得工整，时不时举着张粗糙的奖状，向自己和刘娟展示。

　　他要买本子，要买铅笔橡皮，以至于学校收学费，都得低着头去，求着家里管钱的老子开恩，丢给自己几个子儿。

　　常威几乎没一次不醉的，总是挥手乱掸烟灰，再往常铮铮屁股上来一脚，很粗野地嚎着：“就他妈知道要钱！光知道吃，也不晓得以后赚不赚得回来……滚！”

　　故事的收场总是常铮铮忍气吞声，好像挨几回打真能顶事那样。

　　可这孩子呢？他和常铮铮不一样，顽皮活泼，成天嘻嘻哈哈的，因为没上过学，字也就认识游戏和短视频里面的那么几个，一点儿烦恼都没有。

　　常威觉得他更像自己，更像个“男人”，心中便冒出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情绪来。

　　待回过神来，他又是笑着摇摇头：“妈的，养了这么久的狗屁儿子，结果想去给别人当女人，连个他妈真孙子也抱不上，白眼狼一条啊！”

　　他咂咂嘴，似乎烟瘾又犯了，于是随手抓起柜子上的一根牙签，放入齿根啃咬。

　　——

　　“哎呀……谁呀！”

　　那小男孩横冲直撞的，跑到门口时，便一头撞在了常铮铮腿上，倒是捂着脑袋，恶人先告状起来。

　　常铮铮眉头微皱，却也只向后站了一步，没说什么。

　　男孩向来目中无人，此刻看见向来好讲话的刘娟正站在一旁，便立刻喜笑颜开，扯着人衣袖子卖乖道：“妈，爸爸不给我买皮肤，你给我买好不好？妈妈对我最好啦！”

　　刘娟却显得十分局促，只是轻轻拉着男孩，无济于事地劝他乖些，一双眼睛依旧不敢直视常威。

　　仔细打量起这忽然跳出的孩子，果真与常威有几分相像：单眼皮，高鼻梁，脸也偏长，左面眼角下有颗小痣，五官四平八稳，倒是显得格外正直刚毅。

　　照母亲的身体状况，她自然无法承担生育风险……难道她这几年的衰老，都是因为这样一件荒唐的事？

　　于是常铮铮心下疑窦丛生，他微微偏头望向身旁母亲，用眼神示意。母亲脸色难看，只是微微摇头。

　　常威见到常铮铮，顿时怒从心起，喉头一阵腥气，随后将那根牙签愤愤吐得老远，低喝一声：“你给老子滚。”

　　那孩子很无辜，听见呵斥声，立刻吓得浑身一抖，眼里闪着泪光地躲到刘娟怀抱里，还当作他爸爸是在生自己的气。

　　刘娟秀气的眉头也胆战似地锁着，立刻快步拉着孩子来到常威的病床边，劝慰他不要动气，伤身。

　　男孩被杀了锐气，立刻趴在常威床边，强忍泪水小声道：“我不买了，爸爸……”

　　“别哭啊，胜胜！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掉眼泪。”

　　常威指着孩子鼻头，命令似地道。

　　这话似有弦外之音，语毕，便狠狠抬头瞪了一眼常铮铮。常威又轻拍拍男孩脑袋，叫刘娟带着他一块出去，别留在这里边，免得沾了病气。

　　刘娟过意不去，只敢柔声道一句：“铮铮是过来帮我们的，你别这么对他……他也是你儿子……”

　　常威只抬眼一瞥，见了她那张写满了穷酸与凄苦的蜡黄面孔后，便立即移目。明明自己也两颊干瘪、唇色乌紫，只剩一双眼里还尽是凶光，却还要审判其妻子的美与不美。

　　“他是个吊。”常威话里满是不屑，声音却收敛了些。“就算今天他求着我认他，那做儿子的给老子花钱，天经地义。”

　　他说着说着，便又口干舌燥起来，真恨不得现在手头有两条华子，好好抽个爽。

　　名为常胜的男孩被刘娟拉走，他好奇地盯着看，便见到这个似乎是自己哥哥的人，正面无表情地抱臂靠在门边。他觉得常铮铮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被骂了也不还口呢？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也不知道合紧了没。

　　——

　　常铮铮的步伐轻捷，他走近常威病床，扯扯嘴角道：“妈让我来，你让我滚。究竟治不治了？”

　　“治了也他妈活不过一年半载的，你要有良心，就花钱，不过我想你也是个没良心的。

　　当年是你自己不认爹妈，今天我肯见你，也算给足你面子了。”

　　常威似乎还是那副没病没痛大爷模样，两脚一蹬厚被子，便翘起个二郎腿来，口中强词夺理。

　　拿起一纸薄薄的病理报告后，常铮铮自然地坐在一旁板凳上，与常威同享这份诡异的沉默。

　　那上面赫然写着“印戒细胞癌”，再掏手机查了各项指标，显然都指向了晚期。他苦笑，只觉荒唐。常威冷漠无情早已人尽皆知，可把自己也能糟践成这样的，倒真是个奇人了。

　　所谓天道有轮回，大概便是如此。

　　见常威意识尚且清醒，同时出奇地精神矍铄，常铮铮便问：“医院每天的生命体征检测留在哪里了？我看看？”

　　奈何常威软硬不吃，但凡见到常铮铮其人，心里便没来由的无比烦躁。此下听他话里话外似乎又开始挑衅起自己的权威与尊严，于是立即拧着眉头，回击般地粗声粗气开口：“你扯这么多，到底给还是不给？不给滚。”

　　常铮铮本念及母亲面子，真心实意想帮他寻些方法，可常威总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口一个滚。

　　他神色略显阴翳，忍无可忍道：“养小孩的钱有，治自己的拿不出来吗？”

　　“这他妈的……”常威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几乎立刻从病床上弹起来，那表情摆明了是恨不得将常铮铮千刀万剐，却一时语塞。

　　令厚脸皮如常威之人都开不了口的这件事，正是他在常铮铮高三那年捅出来的篓子。

　　常铮铮刚与二人断联后不久，常威便无缝衔接般地抱回来个哭声震天的小娃娃，刘娟一时无法接受，两只眼睛被泪水浸得又红又肿。

　　她知道常威老不正经的，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着实难过。可在上亲人早早撒手人寰，再远一些的，便又不与她相往来了，无论向哪儿投奔，都逃不出以常威为中心的生活。

　　正因如此，换做谁成了她，也都要崩溃——自己丈夫把不认识的女人肚子搞大了，还死活不愿意承担责任。

　　那女人倒也心狠，把孩子丢在常威家门口，清早哇哇大哭，哭声把村里众人纷纷吵醒，全都到常威门前指指点点，叫他几乎无地自容。

　　但那也不过是几乎。常威将婴儿往刘娟面前一推，面上挂着惭笑，一反常态地软下语气向她求情：

　　“娟啊，这事儿都这样了，你别计较……

　　咱就当那大的白养了，死外边了。这还有一小的，不行么？”

　　刘娟听到这话，身上冷极了。她双目含泪，愣愣地张口欲言，而常威见她似是心软，便立即将孩子塞入刘娟怀里，自顾自地衔着根烟往菜地里走，嘘嘘地吐气。

　　她望着孩子单纯的、与自己没有一分一毫相像的笑脸，不禁心碎。

　　——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常铮铮了解完全程，语气平淡。

　　常威因他泰然自若的态度而烦乱，内心愤愤然，酝酿般地沉默半晌，旋即又指着常铮铮的鼻子破口大骂。

　　“……妈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个狗娘养的！老子还他妈的至于再养一个？

　　男人不像个男人，你他妈就是丢脸，害得你爹妈都抬不起头！”

　　敢情他又开始了，什么屎盆子都往其他人头上扣。常铮铮自然并非毫无防备，更不会放任常威诋毁自己。

　　他哼笑一声：“那还请你告诉我，怎么样才像是个男人？”

　　“是都得和你一样，打老婆、打孩子、出轨偷情，还要把责任推到无关的人身上……这样就是个男人了吗？！”

　　常铮铮难得有了愠色，他猛地从凳子上起身，白皙脸颊略带些血气上头的红，声音不大，却句句有理。

　　“你他妈真是能耐了……”

　　常威恼羞成怒，几乎想要抄起桌边的玻璃杯往常铮铮头上砸去，却没想到常铮铮先他一步，早早地将那桌边所有可供摔打的物品都挪远了，

　　此时常威就如抓不着痒一样，心里难受得要死，却又感到隐隐胃痛，额上挂下冷汗，消了气焰。

　　常铮铮只恨过去懦弱而眼光短浅，没能收集常威家暴的证据，如若确凿，他大可以用这些内容去寻求法律援助，也更不会有如今关于赡养义务的纠纷。

　　不论常威在身后多么狂躁地叫喊，常铮铮都连头也不回，只揣上那张病理报告，便快步离开了这间让他心烦的病房。

　　——

　　在卫生间，常铮铮仔细搓了两遍手，随后弯下腰，掬一捧水扑在脸上，想消解下两颊的红晕。

　　他一颗刚冷却下来的心堪堪重新归位，对镜整理头发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一下。

　　萧教练发来新消息，简简单单两个字：忙吗？

　　他于是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深呼吸，拨通了萧骏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