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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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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看刻舟求剑,觉得这个人好傻。他难道不知道剑在河中央掉下了水,跑到河边已经找不到了吗?长大以后才明白,在岁月的长河里,多少人一次又一次跑到河边按照曾经刻下的某个节点,想找到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因为你已经不是曾经的你了,故地重游,故人重逢,本身就是刻舟求剑”
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时间,也不是输给了某个具体的人。
他是输给了她那份,比他想象中更加彻底和决绝的——新生。
梁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楼梯拐角。
江毅站在原地,看着梁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远去,最终归于寂静,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室沉重的回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梁尘刚才站的位置——那个离他三排之前的、靠窗的角落,缓缓坐下。
从这个角度看去,教室的布局、黑板、讲台……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遥远。然后,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
江毅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教学楼,走过操场,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校门口。
只是这一次,她连头都没有回。
他握紧窗框,指节泛白。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
“我们各自往前看,不要再打扰彼此了。”
原来,最狠的告别,不是声嘶力竭的争吵,而是如此心平气和地,将你彻底地从她的未来里,请了出去。
风吹过空荡的教室,带着北方的凉意。
视线越过操场,精准地落在那扇熟悉的、如今已经锈迹斑斑的侧门上。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下午,少年时的自己骑着那辆蓝色的山地车,万荏苒侧坐在后座,双手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两人笑着从那个小门飞快地穿梭而出,奔向一场与他身边这个女孩毫无关系的电影。那个身影,在当年他自己的视角里,是奔向爱情的雀跃与自由。
而此刻,从这个他从未审视过的角度看去,那个奔向门外的少年身影,落在此时江毅的眼中,只显得熟悉又陌生,甚至……刺目。
他忽然完全理解了梁尘那句话——“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
原来,她看到的,从来不止是一扇门,一次逃课。
她看到的是他全然投入的另一段青春,是他奔向别人时毫不犹豫的背影,是她自己被彻底隔绝在外的、一个旁观者的清晰视角。
他一直以为的,她莫名其妙的疏远,在此刻,有了最残酷、也最合理的解释。
他坐在她的位置上,看着那片她曾日复一日凝望的风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原来,他年少时每一个自以为浪漫的瞬间,都可能是落在她心上的一根刺。
阳光晖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独地投在空荡的课桌上。他闭上眼,终于尝到了那迟来了八年的、属于她的那一份酸涩与无力。
有些风景,只有坐在特定的位置,才能看清。
有些痛,只有换位体会,才知锥心,
那些年,他只知道一夜之间,梁尘就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即便能天天看到,但是到毕业,梁尘都在躲着他,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梁尘就这样硬生生从他的生活总剥离了出去。
可是看着梁尘决绝的背影,无力感和强烈的胃痛毫无征兆地降临,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心痛的感觉。
那天晚上,晚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教室空无一人。梁尘蜷缩在座位下的阴影里,胃部剧烈的痉挛让她浑身冷汗,刚才的呕吐物已经被她勉强清理,但喉咙里的酸涩和心里的绝望却挥之不去。她觉得自己像一件被遗忘的垃圾。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座位旁停下。
“梁尘?”是裴泯然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她没有回应,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将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包纸巾轻轻放在她身边的地上。他没有试图拉她出来,也没有问“你怎么了”,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让人想哭的语气说:
“操场上的星空很好看,风也很舒服。要不要……去透透气?”
他给了她一个离开这个狼狈之地的理由,保全了她最后一点尊严。
那天晚上,他们真的在操场上坐了很久。裴泯然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陪着她。直到她情绪平复,才送她回了宿舍。
那晚送万荏苒回宿舍江毅只看到了同样送梁尘回宿舍的裴泯然,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梁尘接受了裴泯然。
他一直以为是梁尘和他在赌气,即便是8年,他依旧认为只要他走进她,梁尘就会和他冰释前嫌,回到18岁那年。
他想起毕业聚餐那晚,她提前离开时苍白的脸色;想起裴泯然匆匆跟出去时担忧的神情。
那天起梁尘就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江毅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只要自己想要的,总要拿得到,包括万荏苒,但是这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只有一件事情十分确定——他彻底失去了梁尘........
三天后,启城机场。
梁尘只背了一个简单的双肩包,轻装简行,如同她此刻想要轻装上路的心。办理好登机手续,她转身,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裴泯然站在不远处,穿着熨帖的浅灰色大衣,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中药堂logo的纸袋,安静地看着她,像是早已在此等候。
“裴医生?”梁尘有些意外,“今天不是有门诊吗?”
“跟同事调了班。”他走上前,语气温和如常,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听说你今天回去。这是给你带的,一些养胃的茶饮和药丸,独立包装,方便携带。苏州湿冷,平时注意保暖。”
梁尘接过纸袋,里面是分装好的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草本清香,包装上还细心地贴好了用法用量。这份体贴,一如既往,不给人压力,却恰到好处。
“谢谢,”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总这么麻烦你。”
“举手之劳。”裴泯然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清澈,“这次回来,一切都还好吗?”
他问得含蓄,但梁尘知道他在问什么。
“都解决了。”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是释然后的轻松,“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
裴泯然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温和地说:“那就好。向前看,是对的。”
机场广播响起,提示梁尘的航班开始登机。
“我该进去了。”梁尘说。
“一路平安。”裴泯然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试图逾越朋友界限的举动,只是目送着她。
梁尘转身走向安检口,步伐坚定。她知道,身后有一道温和的目光在送别,如同过去很多个她需要帮助的时刻一样。
这份情谊,她珍惜,但也仅止于此。
在她通过安检,身影即将消失在通道尽头时,她并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到,在机场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另一侧,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越野。
江毅坐在驾驶座上,车窗降下一半,他指间夹着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烟灰一点点累积,最终断裂。
他看着她与裴泯然自然交谈,看着她接过那份显然精心准备的礼物,看着她脸上露出他这几天从未见过的、轻松释然的笑容,然后,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入登机通道,彻底离开他的视野。
他终究没有现身。
他有什么资格现身?
用更多的纠缠,去证明她所说的“打扰”吗?
他看着她走向她的未来——一个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的未来。
引擎发动,黑色的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驶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一个回到有她气息的江南。
一个留在无她踪影的北方。
飞机冲上云霄,载着斩断过去的梁尘,也仿佛载走了江毅世界里最后一点鲜活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