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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坦白局 ...

  •   操场上的微风和怀旧氛围,被梁尘这句话彻底打破。

      江毅脸上的柔和瞬间冻结。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着倔强或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梁尘,”他声音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梁尘停下脚步,转身正面看他,目光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没有意义。你对我有愧疚,有不甘,或者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好,我给你机会。”

      她顿了顿,清晰地说出规则:“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把你这八年想问的,想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把你想听的答案,都告诉你。同样,我也有问题要问你。我们谁都不准撒谎。”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很紧。

      “然后呢?”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然后?”梁尘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疏离又决绝,“然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江毅继续做你的天之骄子,我回我的苏州。我们……不要再有交集了。”

      “不要再有交集?”江毅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梁尘,你觉得我们之间,是几句问答就能清算干净的?”

      “不然呢?”梁尘仰头直视他,毫不退缩,“江毅,八年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一遍遍咀嚼曾经的遗憾,除了自我感动和内耗,有什么用?我不想这样。”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试图掩饰的情感,将之定义为“自我感动”和“内耗”。

      江毅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从她眼里看不到一丝赌气或试探,只有一片冷静的、想要彻底斩断一切的荒芜。

      这种冷静,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他心慌。

      良久,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冷静到什么程度。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操场另一端的主席台。水泥台阶阳光晒得微暖。梁尘选了中间一级坐下,江毅隔着一臂的距离,坐在她旁边。这个距离,既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又仿佛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开始吧。”梁尘率先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你想知道什么?”

      江毅侧头看她,阳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扯了扯嘴角:“第一个问题,当年志愿填报最后一天,你是不是看到我和万荏苒在一起,才临时改了苏州?”

      梁尘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直白。她沉默两秒,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是。”

      江毅瞳孔微缩,像是被这个干脆的答案刺了一下。他冷笑:“你就这么不信我?连问都不问一句?”

      “问你什么?”梁尘语气平静,话语却像刀子,“问你为什么前一天晚上刚对别人唱完《简单爱》,第二天就有立场来管我去哪里?江毅,双标也要有个限度。”

      江毅被噎得一时语塞,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好,算你狠。那裴泯然呢?”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明显带上了不爽,“他跟你到什么时候?我听说他后来也去了苏州几次。”

      梁尘挑眉,终于轮到她反问:“这跟你有关系吗?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老同学啊,”江毅答得理所当然,眼神却危险地眯起,“关心一下老同学的感情生活不行?他看你的眼神,从高中就不对劲,当我瞎?”

      “你确实挺瞎的。”梁尘不客气地回敬,“不然怎么会看不清谁才是真正……”她适时刹住车,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真正什么?”江毅却不依不饶地凑近,“梁尘,话说一半可不像你的风格。”

      “真正适合你的人?”梁尘顺势接上,却巧妙偷换了概念,嘴角带着讥诮,“比如万荏苒?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当年的‘金童玉女’,怎么没多久就分道扬镳了?听说是因为……陈行长的儿子?”

      这下轮到江毅沉默了。他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投向空荡荡的操场。

      “她跟你说的?”
      “重要吗?”梁尘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你江大少爷也有被人‘权衡利弊’后放弃的一天。”

      这话精准地戳到了江毅的痛处。他猛地转回头,眼神里带着怒意和一种被看穿狼狈的羞恼:“梁尘,你非要这么说话?”

      “是你要‘坦白’的。”梁尘毫不退缩,“怎么,只能你问,只能你毒舌,轮到你自己,就听不下去了?江毅,你这套只许州官放火的双标,到底跟谁学的?”

      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互相瞪着对方,像两只对峙的刺猬。

      半晌,江毅忽然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和破罐破摔:“行,你厉害。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她选择了更能给她提供平台的人。我他妈就是那个被比对下去、被放弃的选项。你满意了?”

      他直接承认了,反而让梁尘愣住了。梁尘又有点后悔,为什么非要戳他的伤疤呢,如果这人发疯了,她又打不过江毅,真是的。

      “所以,”江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犀利,“你后来拒绝我所有的联系,是不是也觉得,我江毅不过如此,不值得你梁尘回头?”

      梁尘心头一震。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你值不值得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下意识地反驳,“我就是不想和你的事情有任何关系了,我想走我自己的路。“
      “那你的路是什么?”他紧紧盯着她,不给她任何逃避的空间。

      梁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工作,忘掉启城的所有一切,重新出发。”

      旧账重提,气氛再次凝滞。

      就在这时,江毅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恢复了那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旧账翻得差不多了。现在,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原来的教室。”他朝她伸出手,不是邀请,更像是命令,“梁尘,再跟我回去看看?”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难道那里是你真的可以忘记的地方吗?
      教学楼里空旷而安静,周末的午后,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四年三班的牌子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漆色新了些。

      推开教室门,熟悉的粉笔灰味道扑面而来。桌椅已经换新,排列方式却还是老样子。

      “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梁尘站在门口,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毅走到窗边,那是他高中时的座位。他转过身,背对着操场的光,面容有些模糊。

      “因为这里,”他声音低沉,“是我最后悔的地方。”

      梁尘走到自己当年的座位——在他座位往前数三排的位置。

      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

      “你知道吗,从这个角度,”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刚好能看到操场尽头那个侧门。”

      江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高二下学期,5月17号,下午第二节课是数学。”梁尘的目光穿过窗户,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老电影,“你骑着自行车,载着万荏苒,从那个小门出去。她搂着你的腰,笑得很开心。”

      江毅猛地回头看她,眼神里满是震惊。他显然不记得这个细节,或者说,他没想过会被她看见。

      “那天放的电影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梁尘继续说,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弧度,“你们逃课去看的,对吧?”

      “你……”江毅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天晚上,万荏苒在宿舍里说了整整一晚,说你看电影时牵了她的手。”梁尘抬起眼,直视着他,“就是从那天起,我没有再主动和你说过一句话。”

      教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江毅像是被定在原地,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所以你那时候一年多对我的不理不睬,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

      “因为我觉得自己像个可耻的第三者。”梁尘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细微的颤抖,“明明你们才是正当光明的一对,我却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你们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很多余,很阴暗,很不应该......”

      “你从来都不是第三者!”江毅几乎是低吼出来,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她的桌面上,“梁尘,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她突然站起来,眼眶终于控制不住地泛红,“我知道你会在下雨天把伞倾向万荏苒?知道你会攒钱给她买她喜欢的歌手专辑?知道你会因为她一句想吃城西的蛋糕就翘课去买?”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压抑了八年的委屈终于决堤:

      “江毅,你追她的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每一次,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你知道伤心到什么程度会胃痛吗?你知道难受到极致是会呕吐的吗?”

      她指着自己的胃,眼泪终于落下:

      “你表白成功那天晚上,我吐到虚脱……是裴泯然发现的我,他陪我在操场坐很久……”

      江毅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撑在桌上的手慢慢滑落。他看着她不断滚落的眼泪,终于明白——

      他年少时那份轰轰烈烈的追求,是如何一刀一刀,凌迟着这个默默喜欢着他的女孩。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伸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丫头,对不起……”

      梁尘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不用道歉。”她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愧疚。只是想告诉你——”

      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带着痛彻心扉后的释然:

      “江毅,我们之间的结,从来不是万荏苒,而是那个卑微地自我怀疑的我,和那个从未看见我的你。”

      梁尘的话像一场冰冷的秋雨,将刚才教室里所有激烈的情绪、那些刚刚见光的伤口与秘密,都浇熄殆尽,只留下一片清醒而潮湿的荒芜。

      江毅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赌气、一丝犹豫,或者任何一点可以被撬动的裂缝。但他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波澜。

      “没有意义?”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像在咀嚼沙砾,“梁尘,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你一句‘没有意义’,就要全部抹掉?”

      “不是抹掉,”梁尘纠正他,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是封存。江毅,那些是过去,是记忆,是你我青春的一部分,我承认它们存在过,很真实,也很……痛。但它们已经结束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教室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太多欢笑与心碎的地方。

      “我们都不是十八岁了。你有你的事业,你的世界,我在苏州……也有了自己习惯的、平静的生活。”她转过头,目光清晰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温柔的决绝,“反复撕开旧伤口,除了让两个人都鲜血淋漓,耽误彼此真正向前的脚步,我看不到任何积极的意义。”

      “所以,”她微微吸了一口气,说出最终的决定,“就到这里吧。让过去的都过去,我们各自往前看,不要再打扰彼此了。”

      “打扰……”江毅像是被这个词烫伤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现在对你来说,只是一种‘打扰’?”

      梁尘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种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她转身,率先走出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而坚定,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某种诀别的节奏上。

      江毅没有立刻跟上去。他僵在原地,背对着空荡荡的教室,窗外正午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一道漫长而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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