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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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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与心绪不宁让梁尘睡得很沉。等她被一阵持续的敲门声吵醒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尘尘,快醒醒!都九点半了!江毅在楼下等你了!”父亲老梁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在门外响起。
梁尘猛地坐起,抓过床头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9:32,还有十几个来自江毅的未接来电。她心头一紧,一种混合着懊恼和“果然如此”的情绪涌了上来。
“爸,你怎么……”
“干靖那丫头打到我手机上了!说江毅联系不上你,都快急疯了,电话都打她那儿去了!”老梁的语气里带着对年轻人的无奈,“你快点儿,让人家在楼下干等着像什么话。”
梁尘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洗漱,随意套了件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素着一张脸就下了楼。
单元门外,那辆黑色的陆地巡洋舰果然像尊煞神般停在那里。江毅靠在车边,今天换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少了几分昨夜的锋利,多了些沉稳。看见她出来,他站直身体,目光在她素净却难掩倦意的脸上扫过,没说话,只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我开自己的车跟着你。”梁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他否决得干脆利落,“上车。”
梁尘看着他,知道在这件事上纠缠无用,只好走过去。然而,她伸手却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丫头,”江毅的声音沉了下来,一只手按在车门上,阻止了她的动作,“坐前面。”
“有什么区别?”
“有。”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你在后排我没安全感,万一我开到半路你在后面锁我喉,那我不危险了?”
“……”梁尘几乎要被这个荒谬的理由气笑。他没安全感?
但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她最终还是妥协了,重重地关上了后车门,绕到前面,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依旧是他身上那股干净的雪松气息。她下意识地去拉安全带,然而,“咔嗒”一声,卡扣纹丝不动。她用力又试了几次,那卡扣像是焊死了一样。
“怎么回事?”她蹙眉,低头研究那个顽固的卡扣。
江毅已经坐进了驾驶座,关上车门。他倾身过来,手臂绕过她的身前,去处理那个卡扣。这个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梁尘瞬间僵住,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他用力按下卡扣的瞬间,也许是因为车身微微晃动,也许是因为角度问题——他侧脸的轮廓猛地靠近,温热的、带着些许干燥的嘴唇,不经意地擦过了她的脸颊。
那一触,轻如羽毛,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相贴的皮肤。
两人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梁尘甚至能看清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江毅率先反应过来,他迅速退开,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淡淡的红色。他轻咳一声,试图掩饰那瞬间的尴尬与悸动。
“咔哒。”
安全带终于被他扣了进去。
“谁让你使劲拉?它以为有危险就锁死了,你真是笨得和猪一样......。”他解释道,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伸手从后座拿过一个纸袋,递到她手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没吃早饭吧?巷口那家‘李记’的豆腐脑,多放虾皮和紫菜,你最喜欢的。还有,”他又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和一副柔软的羊皮手套,“咖啡,加奶不加糖。手套是我的,这里不比苏州,比较冷。”
梁尘抱着温热的豆腐脑和咖啡,指尖触碰着柔软的手套,脸颊上那一闪而过的触感仿佛还在微微发烫。她看着窗外,启城熟悉的街景在眼前掠过,心脏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温柔,轻轻敲开了一道缝隙。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甚至注意到了她刚才出门时畏寒的小动作。
江毅专注地开着车,没有再说话。车厢内弥漫着咖啡和食物的香气,两个人都沉默,时间像停止了流动。
黑色的越野车稳稳停在启城一中门口。与八年前相比,校门气派了许多,电动伸缩门取代了老旧的铁门,但门卫室里坐着的,还是那位熟悉的王大叔。
江毅停好车,从后备箱熟练地拎出两个精致的礼盒——一条烟,一瓶包装考究的白酒。
“王叔,值班呢?”他笑着打招呼,熟稔地将礼物递进窗口。
“哎哟!江毅!又来学校啊?”王叔显然对他印象深刻,笑容满面地接过,目光落到他身后的梁尘身上,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了,“梁尘?!好家伙,你俩这可真是……多少年没见你俩一起回来了!”
梁尘心头微涩,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王叔,好久不见。”
“他呀,可不是‘又’来,”王叔指着江毅,对梁尘说,“他是年年都来!雷打不动!比一些调走的老师回来得都勤快!这门口的花坛,前年修的时候他还指手画脚,非说原来的设计丑,没韵味……”
江毅轻咳一声,打断王叔的爆料,拉着梁尘快步走进校门。
果然,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一个崭新的花坛,用彩色瓷砖拼贴着抽象的图案,种着当季的矮牵牛。
“看吧,”江毅下巴微扬,带着点嫌弃,“我就说丑,像打翻了调色盘。”
梁尘看着那充满活力的花坛,忍不住反驳:“我觉得挺好,比以前光秃秃的冬青树有生气。江毅,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要保持你记忆里的样子才算美。”
他侧头看她,阳光洒在她认真的侧脸上,语气带着挑衅:“梁总监现在品味这么……独特了?”
“比不上江总,年年回来对母校绿化工作指手画脚的执着。”梁尘毫不示弱地回敬。
两人一边互怼,一边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往里走。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争吵声里,那些横亘在岁月间的陌生感,似乎被悄悄冲淡了一些。
走到篮球场边,里面正有一群高一的学生在打球,充满活力的呼喊声瞬间将两人拉回了旧日时光。他们默契地停在场地边缘,看着少年们奔跑跳跃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传球失误,篮球带着劲风,直直朝着场边观战的梁尘面门飞来!
梁尘自认为还是运动细胞很不错的,第一时间往边上躲避,很不巧撞到了边上的江毅,他一把揽住了她,带到自己怀里,,手腕轻巧地一拨——“砰!”篮球被他精准地拨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飞回场内。
“姐姐,没事吧?”场上的学生连忙跑过来道歉,是个眉眼清秀的高个子男生。
“没事。”梁尘摇摇头。
那男生却眼睛一亮,看着江毅:“叔叔,你刚才那一下太帅了!要不要来打一会儿?”
“叔……叔?”江毅的脸色瞬间黑了一半。
梁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换来江毅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脱下身上的羊绒衫,随手塞到梁尘怀里,里面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长袖T恤,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他一边卷起袖子,一边朝场内走去,回头对梁尘挑了挑眉,带着久违的少年意气:
“等着,让你看看‘叔叔’是怎么打球的。”
他加入战局,虽然多年未系统锻炼,但底子还在,跑位、传球、投篮,姿势依旧潇洒利落,很快便与那群少年打成一片,引来阵阵喝彩。
梁尘抱着他还带着体温的羊绒衫,站在场边,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奔跑跳跃的身影,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
周末的校园格外宁静,篮球场上的喧嚣散去,只剩下秋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江毅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尚未完全平复。他走到场边,从梁尘手中接过羊绒衫随意搭在肩上,目光望向那条红色的塑胶跑道。
“走走吧?”他的声音因刚才的运动带着一丝沙哑,语气是多年老友间自然的提议。
梁尘没有反对。两人并肩踏上跑道,脚步缓慢,仿佛踏在时光的弦上,每一步都踩出回忆的回音。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跑道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温柔的薄纱,笼罩着他们。
“高二运动会,三千米,”江毅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跑到最后,眼前发黑,就听见你翻栏杆的声音,特别响。”
梁尘也笑了:“然后你骂我多事。”
“嗯,”他坦然承认,侧头看她,“其实心里想的是,幸好是你。”
这句话很轻,落在风里,却重重地敲在梁尘心上。她懂他的未尽之言——幸好是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不顾一切冲向我。
他们走过弯道,江毅的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跑道,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
“那时候,经常在这里看到万荏苒晨读。”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梁尘的心微微一动,没有接话。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自然地提及那个名字。
“有次想送她丝巾,在这里等了很久,”他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自嘲,“风很大,把东西吹跑了。我去追,没追上.....”
他顿了顿,目光从跑道收回,落在梁尘沉静的侧脸上。
“当时余光瞥见看台最高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戴着耳机,缩成小小一团。”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追不追得到那条丝巾,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梁尘停住脚步。
她记得那天。她坐在看台最高处,看着他为另一个女孩奔跑.......多么讽刺。
原来,他看见了。
他们就这样静静低着头,谁都没有再说话。
风掠过,卷起她额前的碎发。
他伸出手,但是梁尘轻轻别过头,躲过。
以前的梁尘一直是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只有被江毅揉得乱七八糟的时候,长头发的梁尘,江毅觉得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