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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弈 ...

  •   白酒的余劲像一团火,在梁尘的胃里缓慢燃烧。她离席,走向洗手间,需要一点冰冷的空间来冷却这突如其来的灼热。
      走廊铺着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壁灯的光线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暧昧而漫长。她刚拧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尖,镜子里就映出了另一个身影。
      江毅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姿态看似慵懒,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钩子,牢牢锁住镜中的她。
      “多久回来的?”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洗手间外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今天下午。”梁尘关上水,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有回头。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回来也不说一声?怎么?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梁总监,我们这些老同学,都高攀不上了?”
      梁尘终于转过身,直面他。她的身高只到他下巴,需要微微仰头,但眼神里的平静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下压感。
      “江毅,”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没有任何躲闪,“这些场面话说得很顺口啊!”
      “场面话?”他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猛地站直身体,逼近一步,那股雪松混着酒气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那我该说什么?说你这八年音讯全无,像个逃兵一样躲到江南?说我现在想见你一面,还得靠干靖组局,还得靠耍无赖才能换来你明天施舍一点时间?”
      他的话语又快又急,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愤和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委屈。
      梁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甚至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躲?”她重复着这个字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他的脸,“江毅,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我去苏州,是去上学,是去工作,是去开始我自己的生活。这在你眼里,就叫‘躲’?”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几乎要撞上他的胸膛,仰起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锋。
      “难道在你江大少爷的剧本里,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你招招手,我就该留下;你回过头,我就该感恩戴德地回到原地?八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她刻意顿了顿,吐字清晰地送上最后四个字,“…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江毅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四个字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之前桌下的隐秘试探,此刻变成了明目张胆的禁锢。
      “梁尘!”他几乎是低吼出她的名字,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告诉我,你真的能把过去全都抹掉?告诉我你心里没鬼?告诉我你现在看着我,就像看一个真正的、无关紧要的‘老同学’?!”
      他的质问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绝望和愤怒。
      梁尘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感,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我心里有鬼?”她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破碎,“我能有什么鬼?!我只知道自己曾经像鬼!”
      她的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
      江毅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倏地松了。他脸上的愤怒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茫然和……痛楚。
      梁尘趁势抽回自己已经发红的手腕,转身,不再看他一眼,挺直了背脊,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包厢的方向走去。
      走廊尽头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
      江毅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
      “我只知道自己曾经像一只鬼……”
      他缓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饭局终于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梁尘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胃里的灼烧感依然清晰。她正准备离开,褚和野却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走了过来。
      “丫头,差点忘了,”他笑得温和,与刚才醉醺醺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是给老梁叔的酒,他最喜欢的那个老牌子,市面上不好找了,我特意托人弄了两瓶。”
      “谢谢你,和野,总这么惦记着他。”梁尘接过那份不轻的礼盒,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褚和野和干靖,是她与这座北方小城为数不多的、坚实的联结。
      “客气什么。”褚和野摆摆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穿外套、脸色依旧沉郁的江毅。他压低了些声音:
      “说起来……这酒,倒让我想起刚上大学那会儿的事了。”他语气带着感慨,“那两年,江毅可是靠着这东西活下来的。”
      梁尘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礼盒的提绳。
      褚和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声音低沉而平静:“你刚走的那半年,他像变了个人。不去上课,不接电话,我们在他家找到他时,满地都是空酒瓶。他那时候,可是滴酒不沾的人啊。”
      梁尘的心猛地一沉。
      “后来,也不知道是跟谁较劲,”褚和野叹了口气,“他开始拼命练酒量。最开始一杯就倒,吐得昏天黑地。后来,慢慢能喝半瓶,一瓶……我们都骂他疯了……”
      褚和野顿了顿,复述着那句他至今记忆犹新的话:“他说是不是一个人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了,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
      梁尘的呼吸骤然停滞。走廊上江毅那愤怒而痛苦的质问声,仿佛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那些尖锐的言语,此刻仿佛被这番话镀上了一层沉重而酸楚的底色。
      她一直以为,那八年只有自己在舔舐伤口,在努力成长。其实每个人都在成长,痛苦地野蛮的成长.......
      “他那股劲儿,持续了差不多两年,才慢慢缓过来。”褚和野最后说道,拍了拍梁尘的肩膀,“好了,过去的事了。快回去吧,代我问老梁叔好。”
      梁尘抱着那沉甸甸的酒,走出“江南春”的大门。北方的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都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但是真的冷.....
      停车场光线昏暗,她走向自己那辆白色的奥迪A3——小白那是她工作后用自己的第一笔项目奖金买的,象征着她在江南扎根的独立与安稳。
      然而,就在她的“小白”前面,赫然停着一辆体型庞大的黑色丰田陆地巡洋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指间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烟雾缭绕中,江毅的轮廓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看见她,没动,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梁尘停住脚步,握紧了手中的礼盒,指尖发白。
      他朝她走来,步幅很大,带着风,瞬间就侵入了她的安全距离。那股清冽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再次强势地笼罩了她。
      “你车子怎么停在这里?”梁尘不禁问他。
      “等你啊!”
      “等我干嘛?!”
      “我想到了要你帮我做的那件事情了。”
      “让我杀人还是放火?”
      “收起你那邪恶的念头吧,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江毅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明天陪我回学校一下吧,我们聊一下。”
      梁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学校自从上大学后,她就没再回去过,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想起来都是胃痛的感觉。
      但是想了想褚和野的话,她觉得和江毅之间还是应该敞开来解决一下,每次都这样,她以后连饭局都不敢吃了,不能次次都这样躲着,于是回答说:“好吧。”
      “那明天上午9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可以。”
      “你不会今晚买机票逃回江南去吧?”江毅若有所思地说,“答应得这么爽快,总感觉不那么真实。”
      “这个随你,爱信不信。”梁尘边说,便放下酒,从包里找车钥匙。
      江毅走过来搬起那箱酒低头在梁尘的耳边说:“我就相信你最后一次,你如果再骗我,我就去苏州,反正也就两个多小时的飞机,找到某个人也不是难事,你自己想清楚。”
      江毅身上红酒和烟味的混合味道飘进了梁尘的嗅觉里,梁尘愣了一下。
      “钥匙还没找到么?后备箱开一下。”江毅走到小白的后备箱位置,看着梁尘用遥控锁打开车子后备箱后,江毅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两瓶酒放在最稳妥的位置,避免它们晃动。
      “砰。”
      他帮她关好后备箱,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格外响。
      “谢谢!”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难辨,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向他那辆庞大的越野车。
      “不用客气,明天准时到就行了.”江毅走向自己的车,上了副驾驶,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色的车子利落地倒车,驶离,尾灯像两枚红色的印章,烙在梁尘的视网膜上,也烙在这个北方的夜晚。
      看来褚和野没骗我,江毅果然是酒量极好的。都喝了这么多了还思维清晰,知道找人帮他车子开走。
      直到那车影彻底消失,梁尘才缓缓呼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夜风吹过,她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警告时的温热触感,鼻尖还萦绕着那雪松与烟草的味道。
      明天……学校……
      她闭上眼,知道这场她以为早已结束的战役,其实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结束,那么明天就让它彻底完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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