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不遇北风》北方的城

14、不速之客

　　结束了一天兵荒马乱的忙碌，晚上八点，梁尘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她住的老小区。刚走到单元楼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靠在墙边，脚边已经散落了几枚烟蒂。

　　是江毅。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不像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带着些风尘仆仆的痕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夜色中，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带着点疲惫，又有些固执的期待。

　　“丫头”他站直身体，声音有些沙哑。

　　梁尘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你怎么在这儿？”

　　“来苏州办点事。”江毅简单交代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目光落在她脸上，“等了你大半晚，饭都没吃。”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年少时耍无赖的执拗，“梁总监，好歹尽尽地主之谊，请我吃碗面总行吧？”

　　梁尘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以及那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一时大脑竟没调动出来对策。她实在没精力在楼下跟他拉扯。
　　“上来吧。”她最终还是心软了，或者说，是懒得在深夜引发不必要的动静。她转身打开单元门。

　　江毅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进梁尘小而温馨的公寓，江毅的目光快速扫过。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她独有的整洁和雅致，与他记忆中北方家里的宽敞截然不同，却莫名让他感到一阵心酸——她真的在这里，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梁尘拿给江毅一双比较大点的拖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家里只有我自己的拖鞋，你凑合一下吧.”
　　江毅接过拖鞋，换上可爱的毛毛兔拖鞋，小但是很暖和，让他不禁想起高中时候梁尘冬天带着绒帽的脑袋。

　　“随便坐。”梁尘放下包，径直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鸡蛋、青菜和一把挂面，“只有简单的阳春面，凑合吃吧。”

　　“行。”江毅在小小的餐桌旁坐下，目光却一直跟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系着围裙的她，在暖黄的灯光下，有种不同于职场上的柔和。

　　厨房里传来开火、烧水、打蛋的细微声响，很快，食物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趁着煮面的功夫，梁尘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坐在那里的江毅，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江毅，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她搬来这个小区后，除了干靖和褚和野，几乎没告诉过其他启城的人。

　　江毅拿起桌上她放着的一枚小巧的苏州园林书签把玩着，闻言，头也没抬，语气自然地说：“我人品好啊！有兄弟。”

　　梁尘瞬间了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褚和野那头猪！” 除了他，没人会这么轻易地把她的地址“卖”给江毅。

　　江毅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面很快煮好了。梁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和几根翠绿的青菜。

　　“吃吧。”她把面放在他面前，又给他递了双筷子。

　　江毅看着那碗简单却充满暖意的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像是空了一块。他拿起筷子，低头默默地吃了起来。餐厅里很安静，只有他吃面的细微声响。

　　接着，她转身走向厨房旁边的茶水台。她没有给自己冲咖啡，尽管加班后有些疲惫，但她担心晚上喝了咖啡会影响本就因思虑过多而不太安稳的睡眠。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淡淡的杭白菊茶，透明的玻璃杯里，白色的花瓣缓缓舒展，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然后，她拿出另一个杯子，抓了一小撮绿茶，用热水冲泡好，放在了江毅的手边。她记得他以前的习惯，晚上喝了浓茶也能倒头就睡，而且他好像一直更喜欢绿茶的清冽。

　　这个细微的、几乎是无意识的举动，却让正在低头吃面的江毅动作微微一顿。他看着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绿茶，再抬眼看看她手中那杯明显是助眠安神的花茶，心里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她还记得他的习惯。
　　可他们之间，却已经隔了那么远的距离。

　　他默默地拿起那杯绿茶，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熟悉的苦涩回甘在舌尖蔓延，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谢谢。”他低声说，不知是谢这碗面，还是谢这杯茶，抑或是谢她还记得他这点微不足道的习惯。

　　梁尘只是点了点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口地喝着自己的花茶，没有接话。

　　江毅低头吃着面，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夜间的寒气和等待的疲惫。餐厅里一时只剩下他吃面的细微声响。或许是这熟悉又陌生的氛围让他放松了些，又或许是想找些话题打破沉默，他一边吃，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闲聊般开口：

　　“对了，前几天听说个事儿，关于裴泯然的。”

　　梁尘捧着那杯温热的杭白菊，抬眸看他，示意他继续说她在听。

　　“他去相亲了，”江毅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八卦，“听说对方是我初中的同级校友，家里……在市里颇有地位。”他顿了顿，用筷子夹断面条，“两家好像都很满意，估计很快就要订婚了。”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尘的反应。

　　梁尘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捧着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菊花，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赞许：
　　“不错啊。裴泯然性格沉稳，专业能力也强，找这样人家的女孩，以后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其他方面，应该都能得到不少助力，路会顺很多。”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江毅的意料。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嫉妒或者怅惘，只有纯粹站在朋友角度、基于现实利益的客观分析。仿佛裴泯然于她，真的就只是一个老同学，一个值得祝福的普通朋友。

　　江毅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他低头喝了口面汤，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梁尘的这种反应，比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都要让他……不是滋味。

　　沉默了片刻，江毅像是被这种“顺利”刺激到，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由头，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烦闷和自嘲，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我妈最近也在逼我相亲。”他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了，“天天念叨，耳朵都快起茧了。我有点烦，才找了个由头跑出来‘出差’，打算躲一段时间清静清静。”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梁尘脸上，带着一种试探，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是想看看她是否会像评价裴泯然那样，也“客观”地评价一下他的处境，或者……有别的反应。

　　梁尘安静地听着，小口啜饮着花茶，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却驱不散心底那一点无奈的凉意。她明白江毅这话背后的含义，他还是在用他的方式，试探着她的态度，或者说，期待着她的回应。

　　但她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了。

　　江毅说完自己是为了躲避相亲才跑来苏州，餐厅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那点不甘和借着旧日情分拉近距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放下筷子，语气带上了一点半真半假的赖皮，像是当年那个总能找到理由让她心软的少年：
　　“我这次出来得急，也没定酒店。大概会在苏州待几天……你看，你这儿能不能……收留我一下？”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笑了笑，“也不枉我们老友一场。”

　　他期待着看她露出些许为难又或许会最终妥协的熟悉表情。

　　然而，梁尘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轻响。她抬起头，目光清亮，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江毅，”她的声音平稳，字句清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你看我这小庙，就这么点大，哪里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梁尘看他没反应，建议道：“如果你真的没钱去开房——”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窗外他那辆显眼的黑色越野车，“你自己的丰田，后座放平了，凑合几晚应该也没问题。”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他吃完的面碗，动作利落，带着送客的意味。
　　“一碗面，已经是我看在老同学份上，否则你门都进不来。”

　　江毅也不纠缠，故作伤心地说：“我就说这年头感情比纸都薄，有些人心肠真的很坚硬，怎么都软不了，唉，还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