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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蒋瑶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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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晨风还带着些许凉意,但初升的太阳已经将金色的光芒洒满了粤海中学的操场。
升旗仪式后,教导主任在国旗下宣布了一个消息:“……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中,以下同学凭借显著进步,荣获‘学习飞跃奖’,并请高二理科一班蒋瑶喃同学,作为进步生代表,上台分享学习经验。”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不少目光投向理一班的方向。
蒋瑶喃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自己微微出汗的手心,从队伍中稳步走出。
她今天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蓝白校服,马尾辫梳得整整齐齐,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她走上主席台,站在话筒前。
视野很开阔,能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同学,也能看到远处教学楼顶盘旋的鸽子。
她想起了刚入学时的惶惑,想起在无数个深夜里与难题死磕的坚持,想起从班级倒数到名字终于能刻在荣誉墙上的那份艰难。
她没有看事先准备的稿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操场:“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1)班的蒋瑶喃。今天站在这里,我想分享的,其实只有两个字——‘不放弃’。”
她的声音起初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变得稳定、从容。
“也许起点不如别人,也许会遇到很多看似跨不过去的坎,但只要我们愿意相信自己,愿意一遍遍地去尝试,去打磨,时间会给我们答案。学习没有捷径,所谓的进步,不过是把别人用来犹豫和退缩的时间,用来埋头向前……”
她的发言简洁有力,没有空话套话,带着一种从泥土里挣扎而出的真实力量。
台下很安静,许多原本不熟悉她的同学,也投去了认真倾听的目光。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谢谢大家”,鞠躬下台时,掌声比刚才热烈了许多。
她回到班级队伍,感觉心跳还有些快,但更多的是一种释放后的轻松和坦然。
“讲得很好。”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蒋瑶喃偏头,是陆凌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得离她近了些,正看着她,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下,他那双桃花眼显得格外清亮。
“很自信。”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真诚。
蒋瑶喃的脸微微发热,低下头,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谢谢。”她小声说。能得到他的肯定,比台下所有的掌声都更让她心头悸动。
“也许下次我还会再有机会登台分享心得。”她笑着开玩笑。
“我相信你。”陆凌风偏头看她,眼带笑着:“你下次是不是会准备冲击前五十?”
也许之前的蒋瑶喃,会慌忙否认,选择自谦,但现在的她野心勃勃,自信满满:“也许哦。”
即使她知道很困难,但她也同样相信,她的未来会有无限可能。
本是独行客,何惧艰难路?
未来是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的。
几天后,另一个机会悄然降临。
高三学长学姐高考在即,学校宣传部要组织高一高二的优秀及进步显著学生,录制高考加油视频。
韦娴在班会上提到了这件事,询问是否有同学愿意参与。
下课后,陆凌风私下找到了班主任韦娴。
“韦老师,关于录制加油视频的人选,”陆凌风语气平常地建议,“我觉得蒋瑶喃同学挺合适的。”
韦娴从教案中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陆凌风神色自若地继续:“她上学期进步很大,形象也好,代表我们班出镜,能体现我们班同学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韦娴沉吟了一下,想到蒋瑶喃最近确实表现稳定,在国旗下的发言也落落大方,便点了点头:“行,她确实可以。那就定她吧。”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蒋瑶喃和陆凌风,以及其他几个班级选出的优秀学生,一起来到学校布置好的录播室。
背景是巨大的励志标语,灯光打得很亮。
录制过程很顺利,大家轮流对着镜头,说出对高三学长学姐的真诚祝福。
蒋瑶喃的表现比上次国旗下讲话更加放松,眼神明亮,笑容自然而富有感染力。
录制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
陆凌风却走到一旁,跟摄影社一个正在收拾器材的熟识同学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借来了一个小型的便携摄像机。
他拿着摄像机,走到正在收拾书包的蒋瑶喃面前。
“蒋瑶喃,”他叫住她,晃了晃手中的相机,眼神里带着一点询问和期待,“我给你拍张照片好不好?就当纪念一下今天。”
蒋瑶喃愣了一下,脸上瞬间浮起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啊?不用了吧……”
“没关系,很快的。”陆凌风坚持,已经举起了相机,镜头对准了她。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蒋瑶喃不再拒绝,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尽量自然地看向镜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咔嚓”一声轻响。
陆凌风看着相机屏幕,嘴角满意地勾起。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刚才借他相机的同学招了招手:“周枝,麻烦你,再帮我们拍张合照吧?”
蒋瑶喃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合照?周枝笑着走过来,接过了相机。
陆凌风很自然地走到蒋瑶喃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礼貌的距离。
背景是尚未撤掉的加油标语,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镜头里,陆凌风身姿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清浅而温柔的笑意,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在镜头下格外深邃,整个人散发着干净又帅气的少年感。
而站在他身边的蒋瑶喃,因为刚才的录制和小小的拍照插曲,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她微微仰头看着镜头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一汪清泉。
唇边绽放的笑容明澈而温暖,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
曾经的怯懦和阴霾仿佛被一扫而空,此刻的她,眉目舒展,皓齿明眸,竟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动人的光彩。
“好,看这里——一、二、三!”周枝按下快门,定格了这个瞬间。
照片里,优秀的少年和努力发光的少女并肩而立,身后是象征着拼搏与未来的标语。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他们拥有了第一张合照。
两周后,粤海中学迎来了高考假。
陆凌风去了隔壁市参加比赛,蒋瑶喃则留在粤海市。
高考假的几天,蒋瑶喃不愿意留在出租屋那个家,于是每天都会跑出去,到校门口找小猫。
有时小猫不会出现。
直到陆凌风去临市参加物理竞赛的第二天,放学后,蒋瑶喃才遇见了小猫。
在上学,没时间照顾小猫的这段时间,蒋瑶喃的心里一直记挂那只被他们共同守护了整个寒冬的小橘猫。
如今天气转暖,它应该比冬天好过些了吧?
然而,当她走近那熟悉的灌木丛,轻声呼唤时,回应她的却是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喘息的“喵……”。
小橘猫蜷缩在枯叶上,原本在陆凌风持续投喂下渐渐丰润起来的身形,此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毛黯淡脏污,失去了光泽。
它的眼睛半阖着,失去了往日机警灵动的光,呼吸急促而费力,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抽搐。
蒋瑶喃的心猛地一沉。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火腿肠掰碎放到它嘴边,它只是无力地嗅了嗅,连张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如果没有陆凌风和她偶尔的投喂,它大概只能翻找垃圾堆里腐坏的食物,喝脏污的雨水……
是生病了吗?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它痛苦的样子,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浮现出来。
怎么办?
她身上几乎没有钱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勉强够吃饭,杨爱华给钱时那紧蹙的眉头和抱怨言犹在耳。
问宋小满?她家境也困难,绝不可能有余钱。
如果是送小猫宠物医院……那需要多少钱?她想都不敢想。她跟宋小满两个人的零花钱加起来一共都没有那么多。
混乱和焦急中,一个名字几乎是本能地跳入脑海——陆凌风。
他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以求助的人。
可是他在比赛,会不会打扰他?
但此时此刻,除了陆凌风,她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蒋瑶喃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找到他的号码,拨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陆凌风,小猫,小猫它好像快不行了。”
电话那头,陆凌风似乎刚从赛场出来,背景音还有些嘈杂。
他听到她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别急,慢慢说,它怎么了?”
“它很虚弱,不吃东西,呼吸很困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语无伦次。
“你带它去最近的宠物医院。”陆凌风的声音果断而清晰,“钱我马上转给你。”
“那这算我借你的……”蒋瑶喃哽咽着。
“蒋瑶喃,”陆凌风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小猫是我们一起发现的,不用分这么清楚。你先带它去医院,我马上转钱给你,听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蒋瑶喃不再坚持,挂了电话,小心地用校服外套裹住气息奄奄的小猫,抱起它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身体,冲向校门外最近的宠物医院。
医院的灯光白得刺眼,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
兽医是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他仔细地检查着小猫,翻看它的眼皮,听它的心肺,眉头越皱越紧。
蒋瑶喃紧张地站在一旁,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掐进了掌心。
“小姑娘,”医生放下听诊器,语气带着遗憾,“它的情况很不好。严重的营养不良,加上感染了猫瘟,可能还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了器官衰竭,太晚了。”
蒋瑶喃的脸色瞬间惨白:“治不好了吗?多少钱都可以,我可以找我朋友借……”
医生摇了摇头,眼神怜悯:“不是钱的问题。它的身体机能已经垮了,继续治疗只会增加它的痛苦。我建议考虑安乐死,让它有尊严地、没有痛苦地离开。”
安乐死……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蒋瑶喃的心里。
她看着诊疗台上那个连呼吸都微弱的小生命,它曾经那么努力地在寒冬里寻找生机,曾经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她的手指,曾经在阳光下慵懒地伸展身体,现在,却要由她来决定它的死亡?
她接受不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模糊了视线。
她挣扎着,内心经历着巨大的撕扯。
看着小猫偶尔因痛苦而发出的细微抽搐,听着它艰难的呼吸声,她知道医生说的是事实。
让它继续痛苦地挣扎,才是最大的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破碎不堪:“……好,请……请让它……安乐吧……”
签署文件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整个过程很快。
医生动作专业而轻柔。
小猫最后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她模糊的泪眼中,那双半阖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
它小小的身体安静下来,仿佛只是睡着了。
蒋瑶喃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颤抖着再次拿出手机,拨通陆凌风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再也抑制不住,崩溃的哭声冲破喉咙:“陆凌风,小猫……小猫没有了,我给它选了安乐死,它不在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陆凌风沉默着,静静地听着她压抑了太久、在此刻彻底决堤的悲伤。
他能想象她此刻的无助和心痛,隔着电话,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低声说:“不是你的错。蒋瑶喃,你不要哭,它也不用再受苦了。”
陆凌风鼓励也很难过,还在比赛,却依旧在安慰她。
蒋瑶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挂了电话,蒋瑶喃独自一人处理了小猫的后事。
将它埋在了一棵开花的树下。
她静静的站着,很久很久。
春天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蒋瑶喃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小猫应该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吧,明明已经熬过了去年最艰难的冬天,为什么还是死在了今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