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陆凌风》陆宣清LuLu

36、蒋瑶喃

　　高考假期结束，收假回来的高二生是真正地变成了准高三的学生。
　　高二下学期的贫困生补助名单公示这天，蒋瑶喃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
　　反复确认了三遍，那张熟悉的A4纸上，确实没有她的名字。
　　她走进班主任韦娴的办公室时，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漏掉了，或许是流程延迟。

　　“蒋瑶喃啊，正想找你。”韦娴从教案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你的贫困生申请，被驳回了。”
　　蒋瑶喃愣在原地，耳朵里嗡的一声。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有同学实名举报，”韦娴的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反映你在寒暑假期间，参加过付费的学科补习班，并且购买过品牌运动手环等，不符合贫困生认定的高消费行为。”她顿了顿，目光带着审视，“学校核实了举报信息，时间线和消费记录基本属实。按照规定，确实不能再享受补助了。”

　　蒋瑶喃感觉一股冰线顺着脊椎猛地窜下，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
　　补习班那是她用一个暑假在奶茶店打工，加上省下整整三个月的生活费，才勉强凑够学费的短期冲刺班。
　　至于手环，是那个最基础、打折的型号，是她送给自己考上重点班的奖励，花了她自己挣的稿费。
　　但是无论怎么说。
　　补习班和手环，也是真实存在的。

　　无论这些是怎么来的，她的的确确拥有过。
　　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呢？
　　蒋瑶喃想解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她只觉得全世界似乎都开始全面坍塌了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

　　杨爱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急，显然是接到了学校的通知匆匆赶来。
　　她一眼就锁定了蒋瑶喃，几步冲过来，声音又尖又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告诉我，贫困生补助怎么回事？”

　　“蒋瑶喃妈妈，您先冷静。”韦娴站起身，试图控制场面，“我们学校正在核实情况。有同学举报，蒋瑶喃在寒暑假参加过补习班，还买过手环。您看看这个时间线对不对得上？”

　　“补习班？”杨爱华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荒谬到的激动，“她寒暑假都在打工，哪来的钱去补课？绝对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否认，目光狠狠剐向蒋瑶喃。

　　“我的确去了补习班，”蒋瑶喃不敢去看杨爱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她必须解释清楚，“但是我……”

　　“你看，蒋瑶喃妈妈，她自己承认了，”韦娴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性，“能支付补习费用，就意味着不属于我们认定的贫困生范畴。无论究竟是什么原因，贫困生不能进行此类高消费。”
　　她将桌上一份文件递到杨爱华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这是正式取消补助的通知。”

　　“五千块……”杨爱华看着那张纸，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转为一种极度震惊和肉痛的铁青。
　　她猛地一把拉过蒋瑶喃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剧烈颤抖：“走，你跟我回家，好好解释清楚，你都干了什么事！”

　　办公室外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
　　蒋瑶喃被母亲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拉出办公室。
　　走廊上，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怜悯、讥嘲……黄书意和几个女生站在不远处，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笑意。
　　难堪、羞愤、巨大的委屈像一块湿透的毡布，紧紧裹住了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妈，这是学校，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蒋瑶喃用力甩开母亲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挣扎，“我会跟你解释的，我会的！”

　　“面子？”杨爱华像是被点着的炸药桶，彻底炸了，她指着蒋瑶喃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刺破走廊的喧嚣，“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五千块，五千块的补助就这么被你作没了，你哪来的钱？啊？你到底是去打工还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她说着，又激动地上前想要拽住蒋瑶喃。
　　蒋瑶喃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走廊栏杆上。
　　楼下是空旷的地面，光线模糊。

　　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浮现出来。
　　怎么办，她已经很努力地去改变自己的现状，为什么还会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这场闹剧。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所有对未来的期盼，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笑话。
　　解释不清的误会，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难，周围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以及那失去的、对她家而言至关重要的五千块钱……像无数只手，将她往栏杆外推。
　　她看着楼下，视野有些模糊。
　　跳下去。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划过她的脑海。
　　是不是跳下去，这一切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指责，就都能结束了？

　　眼泪水不争气地就这么滑落下来，她整个人都变得麻木，懒得再继续辩解，只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任由杨爱华一边拉扯着她一边骂她。

　　“看什么看？都散了！”有老师试图驱散人群，但效果甚微。
　　流言就像风一样，没一会儿就传遍了整所学校。
　　“怎么回事啊？那是蒋瑶喃吧？”
　　“听说贫困生补助被取消了，好像是因为高消费……”
　　“高消费？她不是挺穷的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蒋瑶喃被母亲半拖半拽地拉向校门口，杨爱华的斥骂声引来了更多侧目。
　　“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五千块，你说没就没了，你的钱到底哪来的？是不是偷的？啊？”
　　“妈，不是的，我怎么可能偷钱，我是你女儿你就这么冤枉我吗？”蒋瑶喃的声音被淹没，只剩下无力的哽咽。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杨爱华情绪激动，扬起手似乎要朝蒋瑶喃打下去的瞬间，一道身影快步冲了过来，精准而克制地挡在了蒋瑶喃身前。

　　是陆凌风。
　　他显然听到了风声匆匆赶来，气息还有些不稳，额角带着细汗。
　　他拦住杨爱华的手臂，语气尽量保持尊重，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阿姨，请您冷静一下。她可是您女儿。”

　　“哇——”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陆凌风？他怎么来了？”
　　“他还护着蒋瑶喃？”
　　“他们俩什么关系啊……”

　　杨爱华的手被拦住，先是一愣，待看清眼前这个穿着校服、气质出众却陌生的男生，尤其是看到他眼中对蒋瑶喃毫不掩饰的维护时，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和某种猜测仿佛瞬间得到了印证，彻底炸了。

　　“是你？”杨爱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尖锐，她猛地甩开陆凌风的手，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我记得你，上次瑶喃偷偷跑出去看电影，就是跟你一起的吧？好啊，我说她怎么有那么多钱，怎么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原来是跟你早恋，你们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还敢早恋，是不是疯了？是不是你带坏她的？”

　　那些不堪的猜测和污蔑如同最肮脏的泥水，泼向陆凌风。
　　蒋瑶喃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但一种比自身受辱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可以承受母亲所有的责骂和误解，但不能忍受她这样污蔑陆凌风。

　　“妈，你胡说什么，”她几乎是嘶哑着喊出来，带着绝望的澄清，“跟他没关系，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不是……”

　　“你闭嘴！”杨爱华厉声打断她，根本不信她的辩解，反而觉得她是在维护对方，怒火更炽。
　　陆凌风蹙紧眉头，想要开口解释：“阿姨，您误会了……”

　　“你回去，不要说了。”蒋瑶喃却猛地偏过头，打断了他。
　　她看着陆凌风，眼圈通红，泪水不断滚落，眼神里充满了哀求、难堪和一种决绝的推拒，“陆凌风，你回去吧，别管我了，求你了……”
　　她不能再把他拖进这滩浑水里，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承受这些莫须有的指责和羞辱。
　　她现在如此狼狈，她一点也不希望被他看见。
　　说完，她不再看陆凌风瞬间僵住和复杂的眼神，用力吸了吸鼻子，主动伸手拉住还在怒骂的母亲的手臂，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妈，我们走吧，我跟你回家行吗，我也会跟你解释。”

　　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拉着仍旧愤愤不平、不断回头瞪视陆凌风的母亲，快步离开了校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目光和那个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的少年，彻底抛在了身后。

　　陆凌风看着她们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听着杨爱华隐约传来的、依旧不依不饶的骂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他能做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没有能力和立场拦住杨爱华，把蒋瑶喃留下来。
　　他被同龄人捧做“神”，他看起来无所不能。
　　可在他的十七岁，他是那样的无力。
　　此时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却在他们心里落下了一场很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