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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宋小满x秦一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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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新学期开学,宋小满跟秦一帆都在理六班。
虽然六班不再是重点班,可宋小满和秦一帆仍然觉得,这个环境比竞争激烈的理一班更适合他们。
先说宋小满。
宋小满现在都还记得,她对色彩的记忆,始于五岁那年母亲买给她的一盒十二色蜡笔。
那是菜市场小摊上最廉价的一种,蜡体干涩,颜色也不够鲜亮,却是她童年唯一的玩具。
破旧的水泥地上,她用橘色画太阳,用绿色画小草,用笨拙的曲线勾勒母亲的笑脸。
小时候的她住在老城区的城中村,没什么朋友,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画画是那么快乐。
画笔就是她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后来小学、初中,她的课本和作业本的空白处,总是爬满了各种涂鸦。
飞鸟、游鱼、同学的侧影、窗外那棵歪脖子树……它们不具专业技巧,却充满了生涩的观察和真挚的情感。
美术课是她一周中最期盼的时光,只有在那四十五分钟里,她不再是那个缩在角落、成绩平平的宋小满,她是可以创造一个小小世界的“画家”。
升初三的那个暑假,她鼓足了十几年人生中最大的勇气,在父母难得心情都不错的一个晚饭后,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爸,妈……我,我想去学画画。”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母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学那个做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
父亲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而现实:“小满,不是爸妈不想支持你。学美术太烧钱了。颜料、画纸、培训班,哪一样不是钱?咱们家这情况……你好好读书,考个正经大学,找个安稳工作才是正理。”
“烧钱”两个字,将她那点微弱的渴望彻底熄灭。
她默默地低下头,把快要涌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父母的艰辛,她看在眼里。
只是她心中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罢了。
她家里这么穷,又怎么配拥有梦想呢?
她的家境不好,于是她只能被迫放弃了报美术班这个想法,但并不代表她彻底放弃了绘画。
她开始在网上搜寻一切免费的绘画教程,用省下的零花钱买最便宜的素描本和铅笔,在深夜台灯下,一遍遍临摹能找到的一切图片。
那是她贫瘠青春里,唯一的、隐秘的救赎。
初中时,她常常会“路过”学校附近的美术培训班,透过那扇明亮的、巨大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些穿着干净画袍的学生。
他们坐在画架前,姿态从容,听着老师的指导,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琳琅满目的颜料和画具上。
那一窗之隔,是两个世界。
后来,高中来到粤海,巨大的城乡差异和学业压力让她更加沉默。她“路过”美术社的活动室外,看着里面那些非专业却同样热爱画画的社员,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谈论梵高、莫奈,可以随心所欲地挥洒笔墨。
而她,连敲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不是美术生”。
她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那个下午,蒋瑶喃找到她,借了她两千块钱,说是她自己的稿费。
那一刻,宋小满才惊觉,蒋瑶喃变化有多大,那个当年跟她一样怯生生的姑娘,此时居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能力存下一笔小金库,她又羡慕,又为她觉得自豪。
除此之外,蒋瑶喃更多的是觉得感动,她一时间没忍住,自己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知道蒋瑶喃的钱来得多么不容易。
所以她非常感激。
那笔钱,她最终收下了。
不过她知道,这两千块对于真正要走美术道路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几盒好一点的颜料钱,根本不够。
但她还是用它,在家附近找了一个最基础、收费相对低廉的暑期美术班,报了为期二十天的课程。
那二十天,对于宋小满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她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画架,第一次系统地学习素描的排线、透视、明暗关系。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老师讲的每一个知识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画室,最后一个离开。
她的手指被炭笔磨得黑乎乎的,胳膊因为长时间举着而酸痛,她却感觉无比的充实和快乐。
原来,画好一个石膏几何体,需要理解它的结构。
原来,表现一个物体的立体感,需要如此细腻地处理灰面与暗面。
原来,系统学习画画的感觉,是这样的幸福。
她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终于踏上了梦想之路的起点,哪怕只有短短二十日。
然而,精力是有限的。
当她将大部分心神投入到绘画中,本就吃力的文化课成绩,在高二上学期结束后,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大幅下滑。
分班结果出来,她从重点班掉到了普通班六班。
蒋瑶喃担心她,跑来安慰她。
出乎意料的是,宋小满脸上并没有太多失落,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瑶喃,没关系,我觉得六班挺好的。”她看着好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坦然,“在重点班,我压力很大,总是垫底,学得很吃力,也很不快乐。现在在六班,学习氛围没那么卷,我感觉……反而松了口气。”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嘴角泛起一丝温柔而满足的笑意。
“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在学习画画的那二十天里,我真的觉得非常幸福。”
那种幸福,是任何时刻都无法比拟的。
那是灵魂找到归处的战栗,是生命被点燃的瞬间。
掉出重点班的代价,与那二十日极致的幸福相比,在她心里,轻如鸿毛。
她知道前路依旧迷茫,知道两千块钱和二十天的课程无法真正改变什么。
但那段经历,如同在她心底深深埋下了一颗种子。
它或许不会立刻长成参天大树,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提醒着她,她曾为自己的梦想,哪怕只是短暂地、笨拙地,奋不顾身过一次。
而对于宋小满来说,有过那样一次,便足以照亮往后许多个平凡而灰暗的日子。
不仅如此,宋小满也是真心觉得六班待着更好更自由。
在这里,她不用每天都为成绩焦头烂额,她可以有时间喘息,分给绘画一些足够的时间。
也许有人无法理解她对绘画的痴迷。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走美术艺术生的道路,也许自己以后在这个领域也不会有太出彩的成就。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拥有梦想的普通人。
只要心里有梦想,有热爱,这就够了。
宋小满说:“也许每个人不一样,一班适合一些人,但我明显更适合六班。”
而秦一帆也一样。
秦一帆至今还记得,在礼县二中的那个小礼堂里,校长亲自将“礼县中考状元”的奖状递到他手上时,台下父母那几乎要溢出泪光的骄傲。
他是那个学校的明星,是老师口中“肯定能出人头地”的苗子,是同学眼中仰望的存在。
那时的他,脚下踩着的不是水泥地,而是通往无限未来的云梯。
然而,粤海中学却轻易吞噬了他所有的光芒。
高一(1)班,那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这里的同学谈论着他听不懂的海外游学,穿着他不敢问价的名牌球鞋,更可怕的是,他们解题的思路快得让他眼花缭乱。
第一次月考,他看着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38”名(班级倒数第三),感觉整个礼堂的掌声都成了遥远的、讽刺的回响。
他被碾压了。
不仅仅是成绩,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形的忽视。
老师们的目光总是越过他,落在陆凌风、康雅嘉那些名字上;
小组讨论时,他的意见从来不会被采纳。
他试图挣扎,熬夜苦读,但那种全方位的、天赋与资源叠加的差距,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无力。
他不再是“礼县中考状元秦一帆”,他只是“那个从县城来的、成绩一般的男生”。
他的骄傲,在那个学年里,被一寸寸打碎,散落一地。
选择去六班,是他对自己的一场“放逐”,也是一次“自救”。
他受够了在精英堆里当吊车尾的憋屈。
他记得自己对蒋瑶喃说过:“做凤尾,太憋屈了……我想去普通班,当鸡头。”
他做到了。
在六班,他重新找到了久违的“优越感”。
曾经让他头疼的题目,在这里他游刃有余;
老师的目光终于能准确地落在他身上,带着赞许和倚重;
同学们会围过来,真心实意地叫他“秦哥”,向他请教问题。
他重新被需要,被看见,被尊重。
六班成了他的舒适区,一个安全、温暖,能让他喘息和重建自信的港湾。
他以为自己可以安然于此。
可是,每次大考后的年级排名,都十分稳定,251名,275名,289名……他的名字,永远固执地停留在那一百名光荣榜的二百名开外。
退步不了太多但是也无法进步。
而蒋瑶喃,那个曾经和他一样,在(1)班角落里挣扎,同样来自小地方,甚至境况比他更艰难的女生,却像一株不甘被石头压垮的野草,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一步步向上攀爬。
他看着她从一班班级倒数,到名字出现在进步榜,再到后来,他亲耳听到别班同学议论“(1)班那个蒋瑶喃,这次冲进前一百五了!”
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微弱的羡慕,有同为“沦落人”的些许可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直到今天。
他路过教学楼大厅,那面崭新的“百名荣誉墙”前围了不少人。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目光在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和照片上掠过,然后,他停住了。
他看到了蒋瑶喃。
照片上的她,穿着干净的校服,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带着点羞涩,却无比坚定、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光,是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属于拼搏者和胜利者的光芒。下面的名牌清晰地印着:理一班,蒋瑶喃,年级第97名。
97名。
她竟然登上了百名榜!
一个他从未触及,甚至不敢想象的高度。
秦一帆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脚。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仿佛隔了一层膜,变得模糊不清。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出他的脑海里,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错了?
我是不是太早认输了?
蒋瑶喃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
我是不是也应该……回(1)班去闯一闯?
在此之前他从来回到那个曾经让他窒息的地方,此刻却因为一个人的成功,让他心里这种想法开始浮现。
秦一帆体内的血液似乎热了一下,但很快,那点热度就被更庞大的恐惧感给瞬间淹没了。
(1)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尽的压力,意味着重新变回那个不被看见的“吊车尾”,意味着可能要再次面对失败和嘲笑。
他现在在六班所拥有的一切——爱护他的老师,追捧他的同学,那种游刃有余的自信——都可能失去。
他不敢赌。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脑子里另外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认命的颓然。
秦一帆站在公告栏前,非常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他最终还是比不了蒋瑶喃。
那个女生身体里,有一种他未曾拥有,或许也永远不会拥有的东西
——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和一种敢于砸碎一切、从头再来的勇气。
而他没有。
他心态不够强大。
秦一帆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荣誉墙上蒋瑶喃的照片,那目光里有羡慕,有震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又后悔,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和放弃。
他转过身,默默地、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大厅,重新走向那个能让他感到安全和平静的六班。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每个人都在低谷中尝试自救。
但每个人适合的路不同。
他曾经以为自己跟蒋瑶喃是一类人,现在的他,才清清楚楚地知道。
根本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