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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最初的动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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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那句“堂堂正正地爱你一次”所带来的震撼余波,尚未在林晚心中完全平复,海风依旧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打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他没有急于等待她的回应,仿佛那个剖白本身,已经耗尽了他巨大的勇气,此刻需要一点时间来喘息,也需要用更多的真相,来填补那七年空白所留下的、巨大的沟壑。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微微移开,投向了远处那尊小小的、伫立在异国海边的自由女神像复制品,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复杂怀念意味的弧度。
“林晚,”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像是陷入了某种被时光尘封的回忆里,“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修复室。”这个开场白,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开启了一扇连林晚自己都未曾知晓的记忆之门。她微微一怔,修复室里那个带着寒气与秘密的初遇,早已成为她认知中他们关系的起点。
陆延转过头,重新看向她,那双刚刚还盛满悔恨与坚定的眼睛里,此刻浮动着一层朦胧的、属于遥远过去的微光。
“是在星辰的琴房外。”他清晰地吐出了地点,那个属于沈星辰的、充满阳光与音乐的空间。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此刻台场的海风与阳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普通的午后。
“你穿着一条很简单白色的棉布裙子,”他的描述具体得令人心惊,甚至带着一种画家捕捉光影般的细腻,“阳光从琴房的老式窗户斜照进来,把你整个人都笼在一层光晕里。”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回味那个画面,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你踮着脚,伸着手,想去够书架最顶层的那本谱子。有点够不着,试了几次……”然后,他模仿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点懊恼和娇憨的撇嘴表情,虽然转瞬即逝,却与他平日冷硬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让那个遥远的场景瞬间变得鲜活无比。
“……嘴里还嘟囔着,‘烦死了’。”
“烦死了”。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被还原出来,带着一种只有亲历者才能捕捉到的、鲜活而生动的气音。那不是她记忆中任何庄重的、与沈星辰相关的时刻,只是一个她早已遗忘的、属于她自己的、最寻常不过的、带着点小情绪的瞬间。
陆延看着她眼中骤然掀起的波澜,看着她因为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的瞳孔,他的笑容加深了些许,那怀念的底色下,涌动着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汹涌的情感暗流。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彼此被海风吹拂的距离,目光如炬,直视着她眼底的震惊,用一种清晰得近乎残忍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投下了那颗埋藏了十年的、关于真相的炸弹:“那一刻,我就动心了。”
海风的呼啸声,远处游乐场的音乐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话语,却像惊雷,炸响在她耳畔。他凝视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闪躲,用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为这场迟来的告白,盖上了无可辩驳的印章:
“比星辰,”他顿了顿,仿佛在强调这个时间差的决定性意义,“更早。”
比星辰,更早。这五个字,像五道闪电,接连劈开了林晚认知中关于他们三人关系的所有既定框架。原来,在她浑然不觉的时光深处,在那个阳光弥漫的琴房外,故事的伏笔,早已由这个沉默的旁观者,以他自己的方式,悄然写下。而她,竟一无所知地,走过了整整十年。
这五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海啸过后短暂的退潮,留下了令人耳鸣的寂静和一片狼藉的认知废墟。林晚怔在原地,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陆延看着她脸上无法掩饰的震动,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深处,终于无法抑制地漫上了一层浓重的、积压了太久的苦涩。他嘴角那丝怀念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
“但是,”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沉入了回忆的泥沼,“我不能说。”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要强调那份无奈与禁锢的绝对性:“因为他是我的兄弟。他那么爱你。”
“兄弟”和“爱”,这两个原本温暖珍贵的词汇,在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却像两道冰冷的、无法逾越的枷锁。他将自己最初的那份动心,死死地封存在了名为“义气”和“成全”的牢笼里,一关,就是七年。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虚无的海面,仿佛不敢直视那段因为沉默而扭曲的岁月。
“所以,”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自我剖析般的残酷,“当他……在雪山上,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
他提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节点,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艰涩的颤音。“我既痛苦,”他坦诚着那份看着挚友走向绝境、并接受其沉重托付时,撕心裂肺的负罪感与悲伤。“又有一丝……”他在这里停顿了,像是极度厌恶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个藏在灵魂角落的、卑劣的念头,“……卑劣的窃喜。”
“窃喜”。这个词,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刺破了他所有看似高尚的动机。他憎恶着产生这种情绪的自己,却又无法否认它的存在——在那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悲伤之下,那一点点因为终于获得了“靠近她的、正当的理由”而萌生的、阴暗的、无法启齿的庆幸。
他终于将目光转回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痛楚与坦然的卑怯:
“我终于……有了靠近你的、”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那被他视为“救命稻草”又视为“原罪”的理由,清晰地吐露出来,“正当的理由。”
“正当的理由”。这所谓的“正当”,是沈星辰用生命换来的托付,是一份浸透了鲜血与遗憾的承诺。他怀着对兄弟的愧疚,揣着那一点卑劣的窃喜,接过了这把双刃剑,从此开始了那场长达七年、既是守护又是折磨、既是靠近又是远离的“模仿游戏”。
他将自己最真实的爱意,隐藏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用扮演的方式,笨拙地、痛苦地、持续地,留在她的身边。
海风依旧在吹,却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温度。林晚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她记忆中始终与沈星辰的影子纠缠不清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血淋淋地看到了他那被“兄弟”与“爱”撕裂的、独自承受了七年沉默煎熬的灵魂。那份迟来的告白,不仅仅关乎爱情,更是一场对过往所有伪装与牺牲的、惨烈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