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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真实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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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将那深埋了七年的、混杂着卑劣与痛苦的真相,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般尽数倾泻之后,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海风不知疲倦地呼啸,带着咸湿的水汽,拍打在两人之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陈年的苦涩与枷锁一同吸入肺腑,再彻底呼出。然后,他向前一步,缩短了那最后一点被海风填充的距离。
他的目光,如同经过暴风雨洗涤后的夜空,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虔诚的紧张。
他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林晚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冰凉的手。
那不是记忆中沈星辰那种带着琴者特有的、细腻而温柔的触碰。陆延的手掌更大,指节更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笔、接触模型材料留下的粗糙薄茧,那是一种属于建造者、属于实干家的、充满力量与真实感的力度。他的握法甚至有些笨拙,带着一种久违的、不确定的生涩,却又异常坚定,仿佛在通过这最直接的肌肤相触,将他剥离所有伪装后最本真的存在,传递给她。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林晚,”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低沉,却像被海风淬炼过一般,去除了一切杂质,只剩下最核心的、滚烫的诉求。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曾沉寂、曾痛苦、曾模仿、也曾决绝的眼睛,此刻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现在,”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清晰地,缓慢地,如同在宣读一份重要的宣言,“没有星辰,”他首先搬开了那座压在彼此心头七年、名为“逝去挚友”的巨大山峦。“没有苏眠,”接着,他卸下了那段始于责任与错误、终于放手的婚约枷锁。“没有承诺,也没有责任。”最后,他将所有外部的、强加的道德负担与情感债契,全部清零。
他将他们之间所有的障碍,一样一样,亲手拆除干净。仿佛在清理出一片绝对空白、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战场。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轻微地滚动,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脆弱又无比强大的光芒。“只是陆延,”他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这个代表着真实、残缺、却也终于自由的灵魂。“问林晚:”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不给她任何闪躲的空间,将那个盘旋了十年、压抑了七年、扭曲了无数次的问题,以最原始、最直接、也最卑微的方式,问出了口:“我可以,爱你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铺垫,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符合语法的句子。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主谓宾结构,一个剥离了所有社会身份、过往纠葛的、纯粹来自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关于“爱”的请求。
“可以吗?”这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他一生的重量。
海风在这一刻,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远处的海浪声,游乐场的音乐,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紧握着她的手,他凝视着她的眼,和他那句等待了太久、也迟到了太久的、关于“爱”的、最真实的询问。
陆延那句“我可以,爱你吗?”像一颗被海浪送上岸的、饱经磋磨的珍珠,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闪烁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它承载着十年的沉默,七年的伪装,和无数个在自我唾弃与卑劣窃喜间挣扎的日夜。
林晚没有回答。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甚至是对这份过于沉重、过于真实的告白的亵渎。她只是仰起脸,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卸下所有铠甲、将最脆弱也最不堪的内里剖白于她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混杂着紧张、期待、以及一丝害怕被拒绝的恐慌的微光。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红了他的眼眶。
然后,她动了。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她踮起了脚尖——如同许多年前,在沈星辰的琴房外,去够那本遥不可及的乐谱一样——只是这一次,她够向的,是他微微颤抖的、带着海风咸涩气息的唇。
她吻住了他。这个吻,来得突然,却又像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必然。
初始是冰凉的,带着太平洋海风特有的咸湿。但很快,一种更深沉的咸涩味道,弥漫在彼此紧贴的唇瓣间——那是她的眼泪,不知何时已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滑过脸颊,渗入这个迟来的吻中,与海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复杂而真实的滋味。
没有沈星辰那种刻意练习过的、温柔缠绵的技巧。这个吻是生涩的,甚至是有些笨拙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她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颈后坚硬的发根,用力得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
陆延在她吻上来的瞬间,身体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接触。但仅仅是一刹那的凝滞,他仿佛被这混合着咸涩与滚烫的吻点燃了某种蛰伏太久的本能。
他回应了她。不再是模仿任何人,而是属于陆延自己的、带着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近乎凶狠的力道。他扔掉了所有理智的权衡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一个剥离了所有伪装、所有替身阴影的吻。是“陆延”对“林晚”的吻。是那个在琴房外初次动心的少年,跨越了兄弟义气、生死离别、七年模仿和无数自我折磨后,终于以真实身份,抵达的彼岸。
唇齿间是海风的咸,泪水的涩,和一种近乎疼痛的、真实到令人战栗的亲密。
在这个吻里,那场持续了七年的、盛大的模仿秀,终于落下了沉重的帷幕。帷幕之后露出的,不是完美的替身,而是一个伤痕累累、却无比真实的灵魂,和他那份藏在所有牺牲与沉默之下、不敢言说、却始终未曾熄灭的、最初的、也是最深的爱恋。
海风依旧在吹,台场的阳光依旧明媚。而在这片辽阔的背景下,两个紧紧相拥、用尽力气亲吻彼此的人,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加冕礼,为他们迟到了整整七年的、以真实之名开始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