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陈桉的来电 ...
-
早餐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阵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悍然撕裂。铃声是林晚设置的,一段她采集自东京寺庙风铃的清脆音频,此刻在这间弥漫着隔夜气息的卧室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纯洁”。
她和陆延几乎是同时顿住了动作。
林晚的目光投向床头柜上正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出“陈桉”两个字,后面还跟着一个简单的音符。那个名字,连同它代表的那个阳光温和、秩序井然的世界,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此地的暧昧与混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瞟了陆延一眼。他正拿着空牛奶杯,准备起身的动作僵在半途。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闪烁的名字上,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下颌线却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他垂下眼睑,将所有情绪掩盖在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继续着未完成的动作,走向厨房水池的方向,背影显得异常沉默,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回避。
林晚抓起手机,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快步走向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仿佛那个名字带着某种需要隔离的辐射。
推开玻璃移门,清晨微凉而新鲜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与室内那种混合着情欲、烟草和早餐奶香的黏腻气息形成鲜明对比。楼下街道已经苏醒,车流声、人声隐隐传来,构成了一个真实而日常的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莫西莫西?林晚桑?”陈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澈,带着日语特有的、略显柔软的语调,像东京雨后干净的天空。“没有打扰到你吧?”
他的声音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轻轻贴在她此刻略显焦灼的耳膜上。
“没有。”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在楼下如织的车流上,“刚起床。”
“那就好。”陈桉似乎笑了笑,“只是想问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东京?研究室新进了一套非常精密的环绕声采集设备,森田教授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随时过来试用,权限已经给你开通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分享的喜悦和对她专业的尊重,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超出界限的关心,只有同行之间自然而然的交流。这种正常、健康的关系,此刻听在林晚耳中,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虚,仿佛自己正站在阳光下,身后却拖着一道来自黑暗的、长长的影子。
她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
“是吗?那太好了。”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带着适当的惊喜,“我……这边的事情,可能还需要几天处理。具体时间定下来后,我告诉你。”
“好的,不急。”陈桉的声音依旧温和,“等你回来。那……先不打扰你了。”
“再见。”
电话挂断。阳台上一时只剩下城市清晨的喧嚣。林晚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却没有立刻转身。她看着远处林立的高楼,那些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太阳光,刺得她眼睛有些发疼。
陈桉的存在,和他所代表的那个在东京刚刚开始萌芽的、充满可能性的平静世界,像一面清澈的湖水,映照出她此刻身处环境的混乱与不堪。昨夜那场失控的引力,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像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推开玻璃门,重新走进那片弥漫着尴尬与未散尽欲望的空气里。
陆延已经洗好了杯子,正背对着她,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他听到她进来的声音,没有回头,只是背影显得更加挺拔,也更加孤寂。
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刚才那通电话里,另一个男人温和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声音。那声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昨夜紧密相连的两个人,悄然隔开。
林晚推开阳台的玻璃门,重新踏入客厅。室内外的温差让她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方才通话时,东京那端传来的、属于陈桉的温和声波,仿佛还在耳畔残留着一丝虚幻的暖意,此刻却被眼前景象瞬间冻结。
陆延背对着她,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他正在清洗方才用过的两只玻璃杯和餐盘,水流开得很大,哗哗地冲击着瓷器与不锈钢水槽,发出一种近乎粗暴的喧嚣,在这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又像是在宣泄某种无声的情绪。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停顿,仿佛完全沉浸在这项单调的清洁工作中。他微微低着头,脖颈的线条绷得笔直,肩胛骨在薄薄的衬衫面料下隆起清晰的、带着隐忍力道的轮廓。
整个客厅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那通电话,那个名为“陈桉”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他言语的涟漪,却让这片水域的温度骤降,迅速凝结成冰。
他什么都没问。
没有“谁的电话?”,没有“找你什么事?”,甚至没有一个探寻的眼神。这种彻底的、密不透风的沉默,比他任何形式的质问或爆发,都更具压迫感。它像一层迅速凝结的、坚硬的冰壳,将他整个人严密地包裹起来,隔绝了所有外界的信息,也拒绝了她任何形式的靠近或解释。
他只是在洗杯子。动作机械,重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水流冲刷着杯壁,泡沫泛起又破灭。他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擦拭着玻璃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上面所有可能残留的指纹、气息,乃至昨夜疯狂的记忆,都一并彻底抹去。
林晚站在客厅中央,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着洗洁精的柠檬清香,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从陆延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的、自我封闭的气息。他仿佛穿上了一层无形的、由沉默浇筑而成的铠甲,坚硬,冰冷,将她所有试图开口的冲动,都无声地抵挡在外。
哗哗的水流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冰冷的雨,浇灭了她心中所有因昨夜而生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暖意。她看着他那道沉默而紧绷的背影,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昨夜那场镜花水月的亲密,在此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正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分崩离析,消散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