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尽的声音》会入天地春

27、禁忌之夜

　　街角的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再难分彼此。他没有问“你住哪里”，她也没有说“我该走了”。某种超越言语的默契，或者说，某种失控引力下的必然，指引着他们的脚步。
　　他松开她，手臂却依旧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他没有开那辆常用于商务场合的黑色轿车，而是一辆线条冷硬的深灰色越野车，像一头蛰伏在都市夜色中的野兽。
　　车内空间密闭，他身上陌生的烟草味与她风尘仆仆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沉默如同第三个人，盘踞在副驾驶座上。他没有放音乐，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他开得很快，却很稳，手指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公寓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高层，视野开阔。开门，一片冷清。没有女性痕迹，没有孩子玩具，甚至缺乏长久居住的人烟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遥远的城市夜景，像一幅悬挂在黑暗中的、与你无关的华丽织锦。
　　他反手关上门，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决绝。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洒下昏黄暧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和彼此模糊的面容。
　　然后，他再次吻住了她。不同于街角那个带着绝望和确认的拥抱，这个吻是掠夺性的，带着一种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近乎凶猛的欲望。不再是模仿任何人的温柔缠绵，而是属于陆延自己的、带着烟草苦涩和痛苦气息的、真实的索求。他的手掌滚烫，隔着单薄的衣料，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林晚没有抗拒。在那一刻，所有的道德藩篱、理智权衡、时空阻隔，都在这最原始的引力面前，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她仰起头，生涩却坚定地回应着他，手指插入他略显凌乱的黑发，感受着他真实的、有力的存在。
　　七年了。他们之间横亘着沈星辰的幽灵，横亘着一场漫长的模仿游戏，横亘着苏眠和孩子，横亘着无数的误会与伤害。而此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所有的幽灵都被驱逐，所有的面具都被剥落。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没有清晰的“爱”或“恨”的定义。只剩下两个被命运反复捶打、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急切地需要确认对方血肉之躯的真实，需要从彼此同样破碎的体温中，汲取一点点对抗漫长寒冬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衣物像褪下的旧日躯壳，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吻沿着她的脖颈向下，带着惩罚与救赎的双重意味。她在他身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过于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官洪流。当疼痛与极致的欢愉同时席卷而来时，她咬住了他的肩膀，尝到了血腥味，也听到了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压抑而痛苦的闷哼。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而在这个悬于高空的孤岛里，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滚烫的肌肤和失控的心跳，在昏黄的光晕中激烈碰撞。
　　他们像两艘在暴风雨中迷失太久的船，不顾一切地撞向彼此，哪怕知道可能会粉身碎骨，也要在这疯狂的纠缠中，抓住那片刻的、确凿无疑的“存在”。
　　这一夜，是禁忌，是失控，是理智的全面溃败。或许，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场在绝望深渊边缘，两个孤独灵魂之间，发生的、关于相互确认与短暂救赎的，最原始，也最沉默的仪式。
　　晨光，像一把迟钝的刀片，缓慢而执拗地撬开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将一束过于清醒的白光投在凌乱的地板上。光线里，无数微尘如同被惊扰的精灵，惊慌失措地飞舞旋转。
　　陆延先醒了过来。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些破碎而炽热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猛烈的冲击着他的感官记忆。他侧过头，林晚就躺在他身边，背对着他，蜷缩的姿态像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她散乱的黑发铺在白色的枕头上，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暧昧的红痕，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目。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段脖颈，眼神里没有了昨夜暴烈的欲望，也没有了往日深沉的痛楚，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近乎麻木的平静。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残留着放纵后的疲惫与酸痛，提醒着他那场失控的真实性。
　　林晚也醒了。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睁着眼，看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幅抽象画。画布上是混乱的色块与线条，一如她此刻的心绪。身体的记忆是鲜明而滚烫的，皮肤似乎还烙印着他手掌的触感，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情欲蒸腾后的、微腥的气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清醒地意识到阳光已经普照，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正无声地漫过昨夜那个用激情构筑的、脆弱的孤岛。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在熹微的晨光中相遇。没有温存，没有羞涩，甚至没有一丝事后的慵懒。只有一种迅速弥漫开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尴尬与疏离。他们的眼神一触即分，像被烫到一般，迅速转向别处。他看向天花板繁复的灯饰，她看向窗帘那道越来越宽的光缝。
　　他先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默默穿上。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也坐起来，用薄被裹住自己，目光扫过床单上某些不可避免的皱褶与痕迹，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红晕，随即又变得苍白。
　　“我……去做点早餐。”他低声说，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厨房。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厨房里很快传来烧水、打开冰箱的细微声响。她坐在床上，没有动，听着这些属于日常生活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声音。昨夜那个将她紧紧禁锢、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男人，与此刻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的男人，像是被割裂开的两个存在。
　　过了一会儿，他端了两杯牛奶和两片烤好的吐司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吐司边缘有些焦黑，牛奶冒着微弱的热气。
　　他们各自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坐在床沿，背对着背，沉默地开始进食。
　　咀嚼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牛奶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滑过喉咙。吐司干燥得难以下咽。
　　目光偶尔会在不经意间，透过房间里的镜子，或者某个反光的表面，再次碰撞。但每一次，都像是触电般，迅速弹开。仿佛多看一秒，昨夜那个失控的、赤裸相对的自己，就会从对方的瞳孔里跳出来，嘲笑此刻这故作镇定的疏离。
　　昨夜的亲密，那场耗尽所有气力的纠缠与确认，在清晨这冰冷而真实的光线下，褪去了所有激情的外衣，变得像一场不敢确认的、荒唐而遥远的幻梦。它真实地发生过，留下了身体的记忆和空气中未散尽的气味，却又在理智回归的此刻，显得如此不真实，如此……令人无措。
　　他们沉默地吃完这顿味同嚼蜡的早餐，像两个被迫共处一室的、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