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尽的声音》会入天地春

26、失控的引力

　　打火机坠地的脆响，像一声发令枪。陆延几乎是同一时刻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理会身后团队成员可能投来的惊诧目光，甚至没有去捡起那个还在微微滚动的打火机。他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终于挣脱牢笼的困兽，猛地转身，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阵凛冽的风，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上的铃铛因这粗暴的力道发出一串惊慌失措的乱响。
　　林晚还站在原地，维持着被他目光锁定的姿势，仿佛脚下生根。她看着他冲出来，穿过门口那片小小的、阳光斑驳的空地，径直向她而来。他周身裹挟着室内空调的暖意、未散的烟味，以及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的寒气。
　　没有停顿，没有询问。在接触到她身体的瞬间，他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凶狠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狠狠地、死死地箍进了怀里。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拥抱，而是一场沉默的、暴烈的掠夺。林晚的呼吸骤然被扼住，脸颊被迫埋入他颈窝。鼻腔里瞬间充斥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了烟草与清冽须后水的气息，只是那烟草味，已换成了陌生的、更显冷冽的牌子。他抱得那么紧，双臂如同烧红的铁箍，勒得她背脊生疼，肋骨仿佛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力道之大，似乎真的想要将她这副单薄的骨架揉碎，拆解，然后一寸寸地、毫无缝隙地嵌入他自己的骨血之中，从此再不分你我，再无需忍受这隔山隔海的思念与痛楚。
　　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顺从地、甚至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任由他抱着。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失控马达般剧烈而混乱的心跳，那心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然后，她感觉到了更深的震颤。是他整个身体的颤抖。不是细微的，而是明显的、无法抑制的、如同高烧病人般的战栗。那颤抖透过紧密相贴的躯体，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沉闷的、仿佛从肺腑最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的呜咽。那不是哭声，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洞穴深处发出的、痛苦到极致的哀鸣。它被死死地闷在他的胸腔里，只有与他紧密相贴的她，才能感受到那声波穿透骨骼与肌肉时，带来的那种令人心碎的震动。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和颈侧的皮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就这样抱着她，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在午后的阳光与建筑物的阴影之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抱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自己过往所有错误的凌迟。
　　林晚闭上了眼睛。世界远去，只剩下这个几乎令她窒息的拥抱，他失控的心跳，他剧烈的颤抖，和他压抑在胸腔里那沉闷的、破碎的呜咽。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时空阻隔，在这一刻，都被这个暴烈的、带着疼痛与绝望的拥抱，彻底碾碎。
　　那个几乎要将彼此骨骼碾碎的拥抱，持续了仿佛一整个世纪。直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息，胸腔里那沉闷的呜咽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他才略微松开了些许力道，但双臂依然圈禁着她，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像幻影般消失。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渐渐平稳，却依旧沉重。街角的微风拂过，吹动他额前垂落的碎发，也吹动她鬓边散乱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然后，他低声开口，声音因为方才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异常沙哑，像被砂石磨过：
　　“为什么回来？”这个问题，悬在他们之间，比之前的拥抱更加沉重。林晚的脸依旧埋在他胸前，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陌生的烟草味和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她能感觉到他问出这句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
　　为什么回来？她自己也曾无数次在飞越重洋的旅途中问过自己。是为了那通电话里破碎的悔恨？是为了确认他是否真的如她想象中那般狼狈？还是因为，在东京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夜里，她内心深处从未真正熄灭的、与这个男人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引线？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闷闷的声音回答，像是在陈述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理由：
　　“不知道。”她顿了顿，感受着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近乎残忍的好奇，“可能就是……想看看你后悔的样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陆延圈住她的身体猛地僵硬了。像是一股寒流瞬间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空气仿佛凝固。随即，他收紧了手臂，比之前那次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刚才那句带着刺的话语，连同她这个人，一起勒进自己的身体，彻底封存。他的下巴重重地压在她的发顶上，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浓重的、近乎狼狈的自嘲，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
　　“难看死了。”他哑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别看了。”这五个字，不是否认，不是辩解，而是一种近乎缴械投降的承认。他承认了自己那晚的失态，承认了那脱口而出的“后悔”背后不堪入目的狼狈与痛苦。他用一种近乎粗鲁的、自我贬低的方式，阻止了她进一步探究的视线，也像是在对自己那晚失控的、难堪的模样，做一个仓促而绝望的掩盖。
　　林晚在他怀里，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挣扎着非要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有些“难看”的样子，或许真的不必亲眼目睹。仅仅是感知到这份“难看”所带来的、他此刻拥抱她的力度，和那沙哑声线里无法伪装的痛感，就已经足够沉重，足够……让她那颗跨越重洋而来的、焦灼而不安的心，找到了一丝扭曲的、却真实无比的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