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棋子的觉醒 ...
-
五万块转出去后,陈默度过了一段魂不守舍的日子。他既期盼着苏晴的联系,那代表着他在她心中的特殊地位得以延续;又隐隐害怕那通电话是来告知“朋友”无法按时还钱的坏消息。这种焦灼的等待,像细小的砂纸,在他原本被“爱情”冲昏的头脑上,磨出了第一道清醒的划痕。
苏晴并没有消失。她依旧会偶尔联系他,有时是深夜一句没头没尾的“心情不好,能陪我聊聊吗?”,有时是白天一个让他去某个偏僻咖啡馆或公园接她的订单。她依旧维持着那种脆弱易碎、对他“格外依赖”的姿态,每一次见面,都让陈默刚刚升起的些许疑虑被重新压下去,甚至为自己竟然怀疑她而感到羞愧。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在潜意识里悄然生长。陈默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被狂热情绪忽略的、细微却矛盾的细节。
有一次,苏晴约他在一家会员制的高尔夫俱乐部外围见面,理由是“在里面谈事情透不过气”。陈默将车停在隐蔽处等待,远远看见苏晴从俱乐部里走出来。她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专业高尔夫球服,脸上带着社交场合得体的微笑,正与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边走边谈,神情自若,举止优雅,与他面前那个哀婉无助的形象判若两人。直到那男子乘车离开,她才快步走向陈默的车,拉开车门坐进来的瞬间,脸上的神采像被按了开关一样骤然熄灭,重新挂上了他熟悉的、带着淡淡哀愁的面具。那一刻,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萦绕心头。
还有一次,苏晴在车上“无意间”掉落了一支口红。陈默捡起来,那沉甸甸的金属外壳和精致的logo,他虽不认识品牌,却也看得出价值不菲。他递还给她时,她随手接过,塞进那个他同样叫不出名字但显然极其昂贵的手包里,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谢谢”,没有丝毫在意。一个连五万块都需要向他“借”、声称自己经济受限的女人,怎么会对如此昂贵的消费品表现得如此稀松平常?
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的是她对自己生活的刻意隐瞒。她从不提及具体的家庭住址(只让他在固定几个高端地点接她),从不透露丈夫的具体信息(只用“他”代替),甚至连那个“急需用钱的朋友”也语焉不详。每当陈默试图小心翼翼地探问一点她的真实生活,她总是能用那种哀婉的眼神和含糊其辞的话语巧妙地挡回来,要么是“那些事想起来就难受,别问了”,要么是“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将他的关心扭曲成一种可能伤害到他的风险,让他既心疼又不敢再问。
他开始在深夜跑车的间隙,反复咀嚼这些细节。那个在高尔夫俱乐部神采飞扬的女人,与车里脆弱落泪的女人,哪个才是真实的她?一个用着顶级奢侈品、出入高级场所的女人,真的会为五万块如此窘迫吗?为什么她像一团迷雾,始终不让他触及任何一点现实的根基?
这些矛盾的细节,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认知里,不致命,却持续不断地带来不适和隐隐的刺痛。他依旧渴望见到她,依旧会为她的一个短信而心跳加速,但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献祭般的冲动,已经开始悄然褪色。怀疑的种子,在精心编织的谎言土壤下,顽强地探出了一丝嫩芽,带着不安的、审视的微光。陈默这颗棋子,在混沌的激情中,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朝向觉醒的裂纹。
怀疑的藤蔓一旦开始缠绕,便疯狂滋长,勒得陈默几乎窒息。那些矛盾的细节在他脑中反复回放,像一部卡顿的、充满噪点的电影,催促着他去寻找一个确切的答案。他需要一个真相,无论是为了那五万块血汗钱,还是为了那个在他心中已然摇摇欲坠的、关于“唯一避风港”的幻梦。
机会在一个周六的下午降临。苏晴发来信息,说要去城东拜访一位“朋友”,让他不用来接。这条看似平常的信息,却让陈默心中的警铃大作。城东,是顶级商圈和富豪住宅区的所在地,与她之前那些“散心”的偏僻地点截然不同。
一股混合着探究、不甘和隐隐预感的冲动,驱使着他做出了从未想过的决定。他提前将车停在苏晴常去的那个高端小区附近一个隐蔽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当苏晴那辆熟悉的奔驰车驶出小区时,他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隔着几辆车的距离,跟了上去。
他的驾驶技术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像一个真正的跟踪者,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利用车流隐藏自己那辆普通的网约车。他看着她那辆奔驰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驶入了那座他只在新闻里见过的、金碧辉煌的顶级商场地下停车场。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这里随便一件商品的标价,可能都超过他几个月的收入。他将车停在远处,压低了帽檐,混入人流,跟着苏晴走进了那座奢华得如同宫殿的商场。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璀璨的水晶灯,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奢侈品皮革混合的、令人屏息的味道。苏晴对这里显然轻车熟路。她步履从容,径直走向一家他连名字都念不顺口的奢侈品店。隔着明亮的橱窗和稀疏的顾客,陈默清晰地看到,店员对她露出了极其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她试背着一款造型别致的包,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优雅转身,脸上带着一种挑剔而满意的神情,与在他车里那个为“朋友”的五万块而焦虑无助的女人判若云泥。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属于这个世界的从容。她甚至没有多看价签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店员便恭敬地将包包装好。
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看着她刷卡签字,动作流畅自然,那姿态,绝不是一个需要为五万块向网约车司机开口求助的人。
就在这时,更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苏晴拎着新买的购物袋走出店铺,并没有离开商场,而是走向通往酒店区域的连廊。在连廊入口处,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正在等她——是李伟!
陈默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眼睁睁看着苏晴走到李伟身边,李伟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另一只手甚至亲密地、旁若无人地揽住了她的腰。苏晴侧头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熟稔,带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亲密和……般配。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李伟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然后一起走向酒店方向,身影消失在镀金的旋转门后。
真相,像一把裹着冰碴的钝刀,以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剖开了陈默眼前的一切迷雾。
没有不幸的婚姻,没有被困的金丝雀,没有唯一的避风港。只有一场精心策划的、将他当成蠢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骗局!
那个在他面前脆弱落泪的女人,那个说“只有在你这里不用完美”的女人,那个拿走他五万块“救命钱”的女人,正从容地刷着可能数十万的信用卡,与她那个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情人”公然出入顶级场所,姿态亲昵,光鲜亮丽!
巨大的冲击让陈默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屈辱、愤怒、被愚弄的羞耻感……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腾、灼烧。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所有的同情、保护欲、甚至那点隐秘的爱慕,都成了最可笑、最廉价的点缀。
他死死盯着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旋转门,双眼赤红,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幻想彻底碎裂,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真相,和一个被彻底激怒的、即将失控的棋子。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他那间狭小出租屋的。商场里那刺眼的一幕,像一部高清的灾难片,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个细节都在灼烧他的神经。苏晴依偎在李伟身边那明媚的笑容,店员恭敬的姿态,那款他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包……所有这些,与他掏空积蓄转出的五万块,与他那些深夜的陪伴和廉价的心疼,形成了最恶毒、最荒谬的对比。
愤怒、屈辱、被愚弄的羞耻,像三股拧在一起的毒藤,在他胸腔里疯狂生长、勒紧,几乎要撑裂他的骨头。他双眼赤红,呼吸粗重,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濒临疯狂的野兽。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煎熬,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他要把那个女人的假面彻底撕下来!
他颤抖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他找到那个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号码,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陈默以为对方不会接听时,终于被接通了。那边背景音很安静,隐约有舒缓的音乐,与陈默这边死寂的、只有他自己粗重呼吸声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喂?”苏晴的声音传来,依旧带着那股他曾经觉得无比动人的、略微慵懒的腔调,但此刻,这声音像油一样浇在他心头的怒火上。
“苏、晴!”陈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沙哑,“你他妈的在哪儿?!那个男的是谁?!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苏晴的声音变了。那层温婉、脆弱的外壳像劣质的涂料一样瞬间剥落,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本质。她的语气里不再有任何伪装的情绪,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冷漠。
“陈师傅,”她甚至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玻璃刮过金属,刺耳又冰凉,“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你什么意思?!那五万块呢!你那个‘朋友’呢?!全都是你编的是不是?!你把我当猴耍!”陈默对着话筒咆哮,额角青筋暴起。
“猴?呵,”苏晴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碾死蚂蚁般的随意,“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顶多……算是个自作多情、还有点利用价值的蠢货罢了。”
“自作多情的蠢货”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陈默的心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眼前一阵发黑。
“你……你这个毒妇!你把钱还给我!那是我所有的积蓄!”他嘶吼着,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钱?”苏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那是你自愿‘借’给我的,不是吗?有借条吗?有证据证明那是借款而不是你心甘情愿的‘赠与’吗?陈师傅,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就你那点破钱,还有你那点可笑的心思,值得我费那么大劲去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匕首,专门挑他最痛的地方捅。不仅否认了借款,还将他小心翼翼珍藏的、那点隐秘的情感彻底踩进泥泞里,碾得粉碎。
“我告诉你,陈默,”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威胁,“游戏结束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还想在你那破车上安稳地开下去,就管好你的嘴,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后果不是你这种蝼蚁能承担得起的。”
说完,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像一场闹剧落幕时冰冷的休止符。
陈默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话筒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没有去捡,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斑驳的墙壁,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巨大的愤怒过后,是更深、更冰冷的绝望和恨意。苏晴最后那些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将他最后一点幻想和自尊也彻底击碎。他不是受害者,在她眼里,他连被欺骗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蠢货”,一个“有点利用价值的蝼蚁”。
棋子彻底觉醒了。但觉醒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从一个被动沉溺的棋子,变成了一个不稳定、充满破坏欲、急于报复的危险因素。电话已经挂断,但一场由仇恨点燃的、指向未知方向的风暴,却刚刚在陈默死寂的眼中,凝聚起第一丝危险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