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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假面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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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金的邀请函,带着压印的星芒纹路和淡雅的鸢尾花香,像一只只矜持而精准的信鸽,飞向了城市不同的坐标。
在李伟科技感十足的办公室里,邀请函被秘书恭敬地放在他那张宽大、光洁得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李伟刚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眼中还残留着与资本博弈后的锐利精光。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张厚重的卡片,目光快速扫过“星光之夜慈善晚宴”的字样,以及下方一长串显赫的赞助商名单。他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任何对慈善本身的热忱,反而像扫描仪一样,评估着这场晚宴的“资源密度”和“潜在价值”。
一个必要的秀场。他心中冷然。巩固形象,接触几个一直在犹豫的潜在投资人,顺便……观察一下那些在名利场中浮沉的‘猎物’,看看有没有新的、值得纳入计划的资产或弱点。他将邀请函随手放在一旁,动作没有丝毫珍惜,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商业文件。他的动机,纯粹而冰冷,是猎手对狩猎场的本能巡视。
在林薇那间充满艺术气息、如同小型画廊的别墅客厅里,邀请函被管家用银托盘端到她面前。林薇正慵懒地倚在丝绒沙发里,翻看着最新一季的高定珠宝图册。她伸出涂着裸色蔻丹的指尖,拈起邀请函,嘴角泛起一丝意料之中的、略带嘲讽的笑意。
又到了表演‘神仙眷侣’的时候了。她心想,目光瞥向窗外正在花园里心神不宁接电话的张远。带他去,既是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也是给外界看的——看,我们林氏家族内部稳定,夫妻和睦,那些等着看笑话、或者想趁机咬一口的人,可以省省了。同时,她也需要在这个场合,亲自确认几个与家族企业相关的合作意向,维系那张庞大的关系网。对她而言,这是一场维系权力和形象的社交战役,张远,只是她需要佩戴的一件合乎时宜的“配饰”。
在周正堆满书籍、略显杂乱的书房里,邀请函是苏晴拆开的。她拿着它,走到正对着一堆晦涩文献蹙眉、眼带血丝的周正身边,脸上带着温柔体贴的笑容。
“正哥,你看,‘星光之夜’的邀请函。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想为你那个新材料项目寻找一些社会资金的支持?”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鼓励,“这种场合,虽然喧嚣,但或许能遇到一些对前沿科技感兴趣的企业家。而且,你最近太累了,也该出去散散心,换换脑子了。”
周正从文献中抬起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看着邀请函上华丽的字样,本能地感到排斥和疲惫。他厌恶那种虚与委蛇的场合,觉得那是对学术时间的浪费。
“我就不去了吧,那种地方……”他刚想拒绝。
苏晴却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就当是陪我去放松一下,好吗?你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看着心疼。说不定,真能遇到转机呢?” 她眼神恳切,将“为他好”和“潜在机遇”包装在一起,巧妙地利用了周正此刻因手稿丢失而产生的焦虑和对出路的渴望。
周正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又想到自己那陷入僵局的研究和可能需要的额外资源,最终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好吧,听你的。” 他的动机,混杂着对妻子的愧疚、对学术困境的无奈突围,以及一丝被引导出的、渺茫的希望。他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一步步推向前台,成为另一场阴谋中即将登场的演员。
三张薄薄的邀请函,如同三枚精准落下的棋子,将六个心怀鬼胎的人,引向了同一个华丽而危险的舞台。命运的齿轮,在请柬开启的瞬间,开始缓缓咬合,发出无声却既定的轰鸣。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无数道光斑折射、抛洒,落在女宾们璀璨的珠宝与曳地的礼服上,落在男宾们挺括的西装与矜持的笑脸上。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香槟与食物的复杂气味,嗡嗡的谈笑声如同背景噪音,编织出一张浮华而虚伪的社交之网。
李伟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娴熟地周旋于几个潜在投资人之间。他言辞得体,笑容恰到好处,举手投足间尽显科技精英的自信与从容。然而,他的眼神却像装了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评估着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计算着可能的合作与风险。
在宴会厅另一端,靠近巨型浮雕装饰柱的地方,苏晴正挽着周正的手臂,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交谈。她微微侧头,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偶尔点头附和,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周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应对间带着学者的拘谨与疏离。
就在李伟与一位投资人碰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全场时,他的视线与苏晴的,在悬挂于墙壁的一面巨大、鎏金边框的装饰镜中,不期而遇。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凝滞。
喧闹的人声、流淌的音乐,似乎瞬间被抽离。镜面像一道冰冷的结界,将两人从浮华喧嚣中短暂剥离。他们的目光在光洁的镜面中交汇,没有火花,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情人”的暧昧纠缠。
那是一种极其短暂、却足以洞穿灵魂的凝视。
李伟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确认。镜中的苏晴,不再是那个依偎在周正身边温婉的教授夫人,而是他冷酷计划中最关键的合伙人。他的目光像是在问:计划推进顺利?目标状态如何?
苏晴的眼神则平静如深潭,不起波澜,却幽深得令人心悸。她精准地接收到了李伟的讯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的微光。那眼神回应着:一切按计划进行,心理防线正在瓦解。
没有点头,没有微笑,没有任何可能引起旁人怀疑的多余动作。仅仅是通过镜面反射的一次短暂交汇,不足一秒,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冰冷的战略同步。
随即,李伟自然地移开视线,重新挂上商业化的笑容,与身旁的人继续交谈,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定格从未发生。苏晴也微微侧过头,对老学者露出了一个更显敬重的微笑,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轻轻捏了一下周正的手臂,提醒他集中精神。
他们是全场距离最远的陌生人,一个在名利场的中心谈笑风生,一个在学术圈的边缘温婉示人。然而,他们又是全场最熟悉的共谋者,共享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黑暗秘密,通过一面冰冷的镜子,确认着彼此的存在与计划的推进。
这短暂如流星划过般的对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宴会厅浮华的假象,露出了底下暗流汹涌的残酷真相。紧张感在这极致的平静与克制中,悄然弥漫开来。
宴会厅的喧嚣如同潮水,在不同的小圈子间涌动。张远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了正在与几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的李伟。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摆脱“林家女婿”标签、建立自己人脉的绝佳跳板。他整理了一下领结,脸上堆起练习过无数次的、谦逊又略带自信的笑容,端着酒杯就要朝那个方向迈步。
一只戴着丝绒长手套的手臂,却轻盈而坚定地拦在了他身前。林薇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她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指尖优雅地捏着杯柄,脸上带着一种旁观马戏表演般的、略带慵懒的兴味。
“急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只有张远能听清,“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去给李总锦上添花?还是觉得,凑上去叫几声‘李总’,就能让他高看你一眼,分你一杯羹?”
张远的脚步硬生生顿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一股被看穿和轻视的羞恼瞬间冲上头顶,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低声辩解,带着不甘:“薇薇,这是个机会!李伟的‘智云科技’风头正劲,如果能搭上线……”
“风头正劲?”林薇轻笑出声,那笑声像水晶碰撞,清脆却冰冷。她微微侧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李伟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眼神却锐利得像能剥开一切伪装。“你看他身边围着的那几个人,是‘鼎晖资本’和‘远航基金’的吧?表面上是谈笑风生,但你注意看‘鼎晖’老王的手指,在不停地摩挲杯脚,‘远航’的老刘,笑容是不是有点太标准了?”
张远顺着她的提示看去,仔细分辨,似乎……确实如此。他刚才只看到了热闹,而林薇却看到了细节背后的紧绷。
“智云科技上个季度的财报,营收增长是靠并购买来的,核心技术团队的灵魂人物赵工,上个月已经提交了辞呈,只是消息被压住了还没公布。”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他们现在急需新一轮融资来填补窟窿和稳定军心,李伟今晚不是来享受追捧的,他是来‘狩猎’救命钱的。你这时候凑上去,是觉得自己够肥,能当他的救命稻草,还是嫌我们林家的钱太多,想让他顺便刮一层走?”
张远倒吸一口凉气,背后瞬间沁出冷汗。他完全没察觉到这些暗流涌动,在林薇抽丝剥茧的分析面前,他那点攀附的心思显得如此可笑和愚蠢。他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圈层核心玩家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不远处正与周正站在一起的苏晴。苏晴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长裙,气质温婉,与周遭的珠光宝气形成一种格格不入的清新感。张远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那位周教授的夫人,气质倒是挺特别的,在这种场合像个异类。”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瞥去,只一眼,便嫌恶地收回了视线,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她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红唇勾起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
“异类?”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不过是一株被精心修剪过、插在塑料花盆里的兰花罢了。看着清雅脱俗,根却早就烂在了廉价虚伪的土壤里。靠着一点姿色和演技,寄生在男人的世界里,还自以为保持了高洁。”她的话语刻薄至极,带着一种出身真正的old money对这类“伪文艺”、“伪清高”女人天生的鄙视。
在她看来,苏晴这种需要依附男人、经营“人设”的女人,根本上不了台面,甚至不配成为她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她看到了苏晴的“装”,却低估了这层伪装之下,可能隐藏着的、与她同等级甚至更为危险的毒液。
这精准却带有偏见的判断,塑造了林薇作为高级玩家的洞察力,也悄然埋下了她因轻敌而可能在未来遭遇意外的伏笔。她掌控着张远,看透了李伟的窘境,却唯独对那个看似无害的“教授夫人”,投去了漫不经心的一瞥。
宴会厅内的浮华与喧嚣,被厚重的隔音门隔绝,如同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停车场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打着旋儿。一排排豪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在惨白的路灯下闪烁着昂贵而冰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和尘土气息。
陈默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代驾公司马甲,靠在自己的电动代驾小车旁,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他刚刚结束一单,将一位醉醺醺的老板送回家,此刻正在等待平台派发下一单。与宴会厅里那些动辄百万的座驾相比,他那辆小巧的、印着醒目logo的电动车,寒酸得像误入猛兽巢穴的幼崽。他抬头望了望那栋灯火通明、如同水晶宫殿般的酒店主楼,心里没有任何羡慕,只有一种隔着厚重玻璃观看另一个物种生活般的疏离与麻木。
就在这时,酒店的侧门被推开,一阵暖烘烘的、夹杂着香水与食物气息的空气涌出。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是苏晴。她依旧穿着那身藕荷色长裙,外面随意搭了件质地精良的羊绒披肩。与宴会厅内温婉从容的样子不同,此刻的她,脚步略显匆忙,微微低着头,夜风吹乱了她的几缕发丝,贴在脸颊旁。她没有走向等候的车辆,而是独自走到不远处一根罗马柱旁,背对着停车场,从手包里拿出了一支细长的电子烟,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仰头望天的侧影,在惨白的路灯下,竟透出一种与那身华丽装扮格格不入的、易碎般的孤寂与疲惫。
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立刻想起了那天车上,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和那声低低的“谢谢你”。果然,这些有钱人的日子,看着光鲜,内里也不见得有多快活。他下意识地在心里给她贴上了一个标签——一只被圈养在黄金笼子里、看似优雅却并不快乐的金丝雀。一股混合着同情与某种莫名优越感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觉得自己至少是自由的,虽然贫穷,但不必像她这样,在人后独自吞咽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几乎是前后脚,酒店正门的旋转门匀速转动,李伟步履从容地走了出来。他身边没有女伴,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助理模样的年轻人快步跟上,低声汇报着什么。李伟一边听着,一边解开了西装最下面一颗纽扣,动作随意却自带一股掌控全局的气场。他甚至没有朝苏晴所在的方向看一眼,径直走向一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黑色迈巴赫。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他弯腰坐了进去,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独自吞云吐雾的苏晴和那辆迅速驶离、尾灯划出红色光带的迈巴赫之间,来回扫视。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敌意,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就是他吗?那个让她不开心的人?陈默在心里揣测着。他看着那辆消失的豪车,仿佛看到了一个冷酷无情、将女人当做玩物和点缀的富人形象。李伟那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和漠然,深深刺痛了陈默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属于底层男性的自尊。他觉得李伟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冰冷地矗立在那里,衬托出他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也“伤害”了那个他潜意识里想要“保护”的脆弱女人。
这种同情与敌意,都建立在错误的认知和信息的极度不对等之上。他看到了苏晴精心表演出的脆弱,看到了李伟理所当然的冷漠,却完全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场冷酷的合谋与算计。
迈巴赫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苏晴也似乎整理好了情绪,将电子烟收回手包,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无懈可击的、温婉而疏离的表情,走向另一辆前来接她的奔驰车。
停车场重新恢复了寂静与寒冷。陈默站在原地,心里却不再平静。那两个来自“上层世界”的身影,像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他对苏晴的“同情”和对李伟的“敌意”,虽然盲目,却如同两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命运的编排下,即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破土而出,将他这个局外的旁观者,不由分说地拖入那场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残酷的狩猎游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