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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猎杀演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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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推开家门的时间,比平日晚了将近两小时。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刻意选在方瑜通常准备晚餐,心思最为琐碎,防御也最薄弱的时刻。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温暖的光线笼罩着他。他像往常一样,将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动作自然流畅。然后,他脱下那件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并没有像平时那样递给迎上来的方瑜,而是看似随意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准,将那件外套轻轻搭在了客厅沙发靠近主位的扶手上。
那件深灰色的羊绒混纺外套,像一只安静的、潜伏的兽,静静地卧在那里。它本身并无异常,但就在李伟脱下它、手臂扬起的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而独特的白花香调,夹杂着一丝温暖的琥珀尾韵,悄然在室内弥漫开来。这香气与方瑜熟悉的、李伟常用的那款木质调古龙水截然不同,更与她自己在家里使用的任何一款香水或洗涤剂气味迥异。它高级,辨识度极高,带着一种明确的、属于另一个女性的印记。
方瑜正从厨房端着汤碗出来,脸上还带着等待丈夫归家的温婉笑容。她的脚步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猛地顿住了。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那陌生的香气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嗅觉,随即直抵心脏。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端着汤碗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这是什么味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这个疑问在疯狂叫嚣。
李伟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异样。他松了松领带,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走到餐桌旁,看了一眼桌上精心准备、此刻却仿佛失了温度的菜肴,语气平常地开口,甚至带着点轻松的调侃:“今天可算被一个难缠的年轻女客户缠住了。非要拉着我去喝一杯,谈什么‘深度合作’,身上怕是沾了不少香水味,熏得我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自然,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悄然扫过方瑜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年轻女客户。喝一杯。香水味。这几个词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方瑜的心上。她感觉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想问清楚是哪个客户,在哪喝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以至于香水味都沾染到了外套上……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像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而窒息。
她看到李伟脸上那坦然的疲惫,听到他语气里那不经意的抱怨,这一切似乎都符合逻辑。她怎么能怀疑他呢?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工作那么辛苦,应酬是难免的……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是……是吗?”方瑜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将汤碗放在桌上,避开李伟的目光,走向沙发。“外套我帮你挂起来吧,别弄皱了。”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羊绒面料时,仿佛被那上面附着的陌生香气烫了一下,猛地缩回,随即又强自镇定地拿起外套。
那香气更浓郁了,带着一种挑衅般的存在感,缠绕在她的鼻尖。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年轻、时髦、充满活力的女性,如何靠近她的丈夫,笑语嫣然,那香气如何在不经意间,烙印在他的衣物上,被他带回了这个她苦心经营的家。
“没事,先放着吧。”李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依旧平淡,“饿了,先吃饭。”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饭前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方瑜拿着那件外套,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挂起来,那香气会不会污染了整个衣帽间?不挂,它就像个无声的宣告,盘踞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最终,她还是默默地将外套挂回了玄关的衣帽架上,动作迟缓,像是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
整个晚餐过程,方瑜食不知味。她机械地咀嚼着,味蕾仿佛失去了功能。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似乎已经渗透了空气,无处不在。她偷偷观察着李伟,他吃得很快,偶尔点评一下菜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甚至比平时话还多了一点,抱怨着工作的繁琐。
可方瑜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平静。信任像一块原本完好的水晶,此刻被那陌生的香气凿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她没有吵闹,没有质问,多年的婚姻生活早已教会她“懂事”和“体谅”。她将所有的惊疑、不安和隐隐作痛的心寒,都默默咽了回去,如同吞咽一枚苦涩的果实。
她选择隐忍,用自我说服来安抚内心的惊涛骇浪。而这,正是李伟计算之中的第一步。他不需要激烈的冲突,只需要这无声的、缓慢的渗透,让怀疑的种子在她心里悄然生根,静静等待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天。他看着对面沉默进食的妻子,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评估着进程的漠然。温水煮青蛙的悲剧,已然拉开了序幕。
周正的书房,是这栋教授住宅里唯一一片不受苏晴“完美主妇”美学侵扰的飞地。四壁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典籍,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墨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文稿、书籍、摊开的笔记层层叠叠,像一座座微缩的知识堡垒。此刻,这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屏幕正亮着,显示着一份复杂电路图的界面,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演算过程的手稿,字迹潦草却充满力量——那是周正近半年来投入全部心血的新型半导体材料基础研究的手稿和模拟数据,是他冲击更高学术地位、甚至可能问鼎重要奖项的基石。
苏晴端着一杯刚煮好的手冲咖啡,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她脸上带着一贯的、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脚步轻盈,像一只踏雪无痕的猫。咖啡的浓郁香气暂时驱散了书房固有的陈旧气息。
“正哥,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吧。”她的声音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看你熬了好几天了,眼睛都红了。”
周正正沉浸在一个关键参数的演算中,头也没抬,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屏幕上那些抽象的符号和线条,对外界的感知迟钝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苏晴将咖啡杯轻轻放在书桌一角不易碰到的空位上,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电脑屏幕和那叠珍贵的手稿。她的心跳平稳,眼神冷静,与脸上担忧的表情形成诡异的分裂。她看着丈夫那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执拗的侧脸,心中没有一丝涟漪,只有一种猎手靠近猎物时的精准评估。就是现在。他精神最集中,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帮他整理了一下桌角几本歪斜的书。就在身体挡住周正视线(如果他此刻抬头的话)的瞬间,她的右手以极其迅捷而隐蔽的动作,从家居服宽大的袖口里滑出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微型U盘,精准地插入电脑主机箱一个不起眼的USB接口。整个过程不到两秒,流畅得如同魔术。U盘内置的微型芯片在连接瞬间被激活,一个预设的、高度隐蔽的脚本程序开始自动运行。它像一条数字世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入系统深处,精准定位到周正那些标记为“核心数据”和“最终手稿”的文件夹,开始了彻底的、不可逆的删除和覆写操作。同时,程序还在系统日志里留下几处精心伪造的、指向外部IP异常访问和特定时间段内(恰巧是周正上次单独指导女研究生李晓玲的时间)的“操作痕迹”。
做完这一切,苏晴自然地直起身,仿佛只是完成了整理书籍的动作。她甚至体贴地提醒了一句:“咖啡趁热喝,凉了伤胃。” 然后,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半小时后,书房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紧接着是东西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苏晴正在客厅插花,闻声,她放下剪刀,脸上迅速切换成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担忧,快步走向书房。“正哥?怎么了?”
书房内一片狼藉。周正脸色惨白,双目赤红,双手死死抓着头发,身体因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文件目录为空”或“文件已损坏”的冰冷提示。他试图用数据恢复软件,却徒劳无功。
“没了……全没了!”周正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我的手稿!所有的数据!模拟结果!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明明保存了的!” 他猛地转向苏晴,眼神狂乱,“是不是有病毒?是不是……”
苏晴走上前,没有去看电脑,而是先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周正,语气充满了安抚和引导:“正哥,别急,别急!慢慢说。你最近有没有让什么人动过你的电脑?或者……有没有下载什么不安全的文件?” 她蹙着眉,像是努力帮他回忆。
周正混乱地摇头,随即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阴鸷起来:“李晓玲!上周她来找我讨论课题,说她的U盘坏了,借用我的电脑拷贝过一份文献……当时我正好接了个电话,离开了一会儿……”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他想起了那个女学生最近似乎对他的研究过分关注,想起了她偶尔闪烁的眼神……嫉妒?还是受人指使?学术界的倾轧他并非没有经历过。
苏晴适时地沉默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用一种担忧而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沉默,在周正看来,无异于一种无言的佐证。他内心的怀疑迅速转化为笃定的愤怒,将所有的挫败感和损失都投射到了那个“有可能”动手脚的女学生身上。
他学术世界的基石,在这一刻,伴随着珍贵数据的消失和对身边人的信任崩塌,轰然碎裂。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真正摧毁这一切的,是刚才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咖啡,和那个送来咖啡的、他最为信赖的枕边人。苏晴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底一片冰冷的平静。第一步,摧毁他的立足之本,并为他树立一个错误的敌人,顺利完成。猎杀演练,正按计划稳步推进。
地点是城市另一端,李伟名下那套不常居住、以投资为目的购置的高级公寓。这里没有家的烟火气,只有极简主义的装修,冰冷的金属与玻璃线条,以及一尘不染、缺乏人味的空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遥远的城市夜景,如同他们此刻俯瞰众生般的心态。
李伟和苏晴分别坐在两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低矮的黑色茶几,上面放着两杯纯净水,没有酒精,没有浪漫的灯光,更像一个作战指挥室的临时休息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事后的、纯粹功利的冷静。
“方瑜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李伟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像在分析市场数据,“她选择了隐忍和自我怀疑。香水味这个引子,已经埋下了。接下来,只需要偶尔浇灌,比如,几条深夜来自‘女客户’的、无关紧要却语气亲昵的短信,或者一张不小心遗落在车里的、带有唇印的纸巾……”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个精密仪器开始按照预定程序运转。
苏晴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光洁的皮质扶手。“周正那边,效果更显著。”她的语气同样不带感情,只有一种任务达成的确认感,“数据彻底清除,恢复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零点一。他已经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那个女学生,学术声誉和心理健康同时受到重创。信任的基石,已经裂开了一道足以致命的缝隙。” 她甚至没有提及自己是如何利用送咖啡的瞬间完成这一切的,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必要的、无需赘述的操作步骤。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人间的温存,只有合伙人确认阶段性成果后的默契与冷静。他们共享的不是欲望,而是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把握和利用,是一种将亲密关系彻底工具化的、近乎非人的理性。
“初步的心理操纵已经生效,信任开始瓦解。”李伟总结道,目光锐利,“下一步,需要升级。单纯的猜疑和学术打击还不够,不足以让他们在最终摊牌时彻底放弃抵抗,心甘情愿地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苏晴接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需要制造更实质性的危机,击溃他们最后的安全感。对你妻子,是经济上的恐慌。让她意识到,她所依赖的优渥生活并非稳固,甚至可能随时崩塌,而唯一的‘救命稻草’,或许就是配合你,完成资产的‘保全’与‘转移’。”
“没错。”李伟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我可以让她‘偶然’发现公司面临‘巨大危机’的假象,或者让她‘意外’得知几笔失败的‘投资’,造成家庭财务急剧缩水的恐慌。”
“对周正,”苏晴继续,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实验方案,“则需要将学术威胁具体化、扩大化。匿名举报信是不错的选择,内容可以涉及他之前那笔有争议的科研经费,以及他与女学生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他在学术圈内面临真正的调查和排挤,让他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甚至需要动用家庭财产去‘打点’、去‘弥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冷酷的工程师,在蓝图上标注着下一个需要爆破的承重节点。没有对即将被摧毁的人生的丝毫怜悯,只有对计划可行性和效率的评估。在这个冰冷的公寓里,婚姻成了最残酷的狩猎场,而他们,是两个共享猎物坐标、协同作战的顶尖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