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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深渊的凝视 ...

  •   赵宣的顶层办公室,在午后呈现出一种博物馆式的绝对静谧。阳光被特殊镀膜的玻璃过滤后,失去了温度,只剩下明亮而冷冽的光线,均匀地洒在每一件线条硬朗、价值不菲的家具上。空气里,昂贵的雪松香薰一如既往地弥漫,却仿佛掺杂了一丝新的、更为复杂的气息。
      她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面前并排摆放着两台平板电脑。一台屏幕亮着,显示着苏晴刚刚结束的那场“完美受害者”发布会的全网舆情分析报告,绿色的积极曲线陡峭上扬;另一台屏幕暗着,但底下压着一份刚刚送抵的、封面印着“伟科科技紧急资产状况评估”的加密文件。
      此时的赵宣,换上了一副更为“亲和”却又不失专业权威的姿态。她穿着一身质感柔和的珍珠灰色套装,妆容淡雅,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代表“同情与支持”的弧度。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苏晴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用来博取同情的素雅连衣裙,但脸上精心维持的悲戚下,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虑和寻求依靠的急切。发布会上的光芒并未给她带来真正的安全感,周正手里的录像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赵律师,”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以及小心翼翼的试探,“发布会……您觉得效果如何?”
      赵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优雅地伸手,示意苏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将那份显示着积极舆情的平板电脑轻轻转向苏晴,语气温和而肯定:“效果超出预期,苏女士。您做得非常好。现在,公众的同情和舆论,是您最坚固的盾牌。”
      苏晴看着屏幕上那些支持她的言论,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深处的恐惧并未散去。“可是周正他……他手里那些东西……”
      “这正是我们需要立刻着手解决的问题。”赵宣接过话头,语气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舆论是盾,法律是剑。现在,我们需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彻底斩断您与周正教授之间不健康的婚姻关系,并确保您在这场风波中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委托协议,推到苏晴面前。
      “如果您同意,从现在起,我将正式以您代理律师的身份,全权处理您与周正教授的离婚事宜,包括但不限于财产分割、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以及应对他可能进行的任何诽谤或诬告。”赵宣的声音清晰而具有说服力,“我们会将您‘受害者’的法律地位,彻底坐实。”
      苏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在协议的委托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此刻的赵宣,在她眼中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切都拜托您了,赵律师。”苏晴的语气充满了依赖。
      “分内之事。”赵宣微微颔首,收好协议,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送走仿佛抓住救命浮木般的苏晴,办公室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
      赵宣脸上那抹“亲和”的弧度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站起身,走到酒柜前,没有倒酒,只是用指尖拂过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壁,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她回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另一台暗着的平板和那份加密文件上。她没有开机,而是拿起了那部专属于李伟的加密通讯器。
      电话几乎是秒接。背景音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能听到李伟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呼吸声。
      “李总。”赵宣开口,声音与刚才面对苏晴时截然不同,褪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平稳,“苏女士这边,我已经正式接手。她的‘受害者’身份,在法律层面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巩固和利用。”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呼吸声加重了一些。
      赵宣继续道,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带着分量:“这意味着,来自周正教授的潜在威胁,将会被控制在最小范围。现在,你和她的外部环境,至少在舆论和部分法律程序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净化’。”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李伟消化这个信息。她知道,此刻孤立无援的李伟,需要听到任何一点看似有利的消息。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共享秘密的凝重,“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方女士的诉讼,林薇留下的烂摊子,以及资本市场失去的信心……这些,都需要更根本的解决方案。”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份加密文件上敲了敲。“我们之前讨论过的,‘终极协议’的预备方案,是时候进入实质性评估阶段了。”她没有明说协议内容,但这个词所带来的沉重与决绝,已通过电波清晰地传递了过去,“这需要你和苏女士……绝对的信任和同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终,传来李伟沙哑而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声音:“……我知道了。你安排吧。”
      赵宣挂断电话,将通讯器轻轻放回原位。她再次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那座庞大的城市。阳光在她冰冷的镜片上反射出点点寒光。
      此刻,她左手是刚刚签下委托协议的“受害者”苏晴,右手是深陷绝境、被迫考虑“终极协议”的李伟。她站在他们中间,站在两个深渊的边缘,成为了连接这两股绝望力量唯一的、危险的桥梁。
      她不再是单纯的顾问,而是同时执掌着两面盾牌、引导着两把利剑的……总设计师。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悄然转换,而她,正冷静地调整着最终收网的绳索。
      何兵律师那间堆满卷宗的办公室,此刻空气凝滞。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老旧空调沉闷的嗡鸣,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王静坐在熟悉的硬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冻土中顽强生长的植物。她身上还是那件洗得泛白的棉外套,手指因为用力交握而关节泛白。陈默的庭审暂时休庭,但压在心口的巨石并未移开。
      何兵坐在她对面的桌后,表情是罕见的凝重。他面前放着一部开着免提的座机电话,屏幕上显示着“赵宣律师办公室”的字样。
      “王女士,”何兵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赵宣律师代表苏晴女士,提出一个新的……和解方案。”
      王静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和解?在这个时候?
      电话那头,赵宣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晰,冷静,带着律师特有的、剥离情绪的客观,却又微妙地掺杂了一丝仿佛“仗义执言”的慨叹。
      “王静女士,首先,我代表我的当事人苏晴女士,对您和您先生陈默先生所遭遇的一切,表示遗憾。”赵宣的开场白滴水不漏,“经过这段时间的反思,以及了解到更多……令人不安的内情后,苏晴女士内心深受谴责。”
      王静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掐进掌心。
      “她意识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害者。”赵宣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李伟先生利用了她的信任和情感,而车祸的真相,远比她最初被告知的更为复杂和不堪。”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因此,苏晴女士愿意,在不涉及她个人法律责任的前提下,向您和陳默先生提供一份远超之前任何提议的补偿。”赵宣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是一个真正的天文数字。一个足以让王静和陈默立刻还清所有债务,买下宽敞明亮的房子,接受最好的康复治疗,甚至后半生都衣食无忧的数字。这个数字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金砖,猛地砸在王静面前。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何兵都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王静的反应。
      王静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有了这笔钱,默哥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他们就不用再挤在潮湿的出租屋里,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为明天的医药费发愁……
      赵宣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魔鬼低语,精准地敲打在王静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同时,基于良知和基本的正义感,苏晴女士愿意,在后续可能的法律程序中,以关键证人的身份,出面说明她所了解的情况——包括李伟先生在事发前后的异常行为,以及他可能对车辆进行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操作。她相信,这有助于厘清事故的真正责任。”指证李伟!用苏晴的证词,去交换李伟的罪责!用这笔巨款,去交换他们岌岌可危的未来!
      诱惑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静。她几乎能闻到新房子油漆的味道,看到陈默不用再为生计发愁的轻松面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何兵律师。何兵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用钢笔在一张废纸上无意识地划着,眉头微蹙。那是一种下意识的、代表不认同的肢体语言。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王静猛地一个激灵。
      她想起了苏晴在镜头前那完美无瑕的眼泪,想起了她在医院里那副假惺惺的同情,想起了她颠倒黑白指控周正家暴时的狠毒……这样一个女人,会突然“良心发现”?会为了“正义”去背叛她精心攀附的李伟?
      这笔钱,这份“证词”,真的是救赎吗?还是……一个包裹着糖衣、更为致命的毒药?一个让她和陈默闭嘴,让苏晴自己彻底洗白,并将所有罪责完美转移到李伟一个人身上的……新陷阱?一旦接受,她和陈默就将永远失去追寻真相的权利和资格。他们将拿着这笔“封口费”,活在一个用谎言和妥协搭建起来的、看似安稳实则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里。
      王静缓缓抬起眼,看向那部仿佛散发着寒气的电话。她脸上的挣扎和动摇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后淬炼出的、冰冷的清醒。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电话,而是按下了座机上的免提挂断键。“嘟”的一声长音,切断了赵宣那边可能还在继续的、充满诱惑的话语。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王静转向何兵,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何律师,麻烦你转告赵律师和苏晴。”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要她的钱,也不要她假惺惺的证词。我们要的,是真相。全部的真相。”她站起身,拿起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转身向门口走去。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无法被金钱收买的、孤直的倔强。
      那笔天文数字的赔偿,如同窗外虚幻的霓虹,在她身后悄然熄灭。她选择了那条更艰难、更危险,却通往真正尊严的道路。
      王静作为见证者的反应也很重要,她最初担心陈默被仇恨吞噬,但最终理解这是他被剥夺一切后仅剩的尊严。可以透过她观察陈默的细节,比如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来展现这种理解过程。
      医疗设备的声响和窗外暮色可以作为很好的氛围烘托,把现实环境的局限与人物内心的决绝形成呼应。陈默右手纱布的意象要延续使用,这是贯穿全书的创伤象征。
      医院病房里,傍晚的光线像是掺了灰尘,昏沉沉地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在陈默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他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额头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搁在雪白被单上,像一件与他身体分离的、无用的累赘。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顽固不散,混合着药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衰败的气息。
      王静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刚刚说完了那个来自苏晴、通过赵律师转达的,带着天文数字和“良心发现”的和解方案。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从嘴里艰难地吐出来,砸在病房寂静的空气里。
      她说完了,房间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冷漠的“滴滴”声,以及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车流噪音。
      陈默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他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些灰扑扑的建筑物,落在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硬朗,也格外苍凉,曾经那份属于司机的、带着点烟火气的憨厚,早已被这场无妄之灾磨蚀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石化的平静。
      王静看着他沉默的侧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担心,担心那笔巨款的诱惑,担心未来生活的重压,会让他动摇。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服他的词,告诉他拿钱走人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告诉他要现实……良久。陈默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那双曾经因痛苦和药物而显得涣散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贪婪,也没有即将得到巨额补偿的欣喜,只有一片沉淀了所有苦难与屈辱后,死寂的、却又燃烧着某种冰冷火焰的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王静脸上,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割开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静,”他叫了她的名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不要他的钱。”
      王静的心猛地一颤。陈默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自己那只缠满纱布、已然废掉的右手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片深潭般的死寂。
      “我也不要他的命。”他重新抬起眼,望向窗外那片正在被暮色吞噬的城市,那里是李伟之流纵横捭阖、纸醉金迷的世界。
      “我要他活着。”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蕴含着风暴来临前,那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我要他清醒地,一点一点地,看着他最在意的东西——他的钱,他的公司,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他玩弄别人的本事……看着他拥有的这一切,都像沙子一样,从他指缝里流走,化为乌有。”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刻骨的、带着血腥味的诅咒。
      “我要他尝尝,从云彩眼里掉下来,摔在泥地里,是什么滋味。我要他往后活的每一天,都记住,是他自己,把他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他说完了,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固执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却也像是在为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敲响着倒计时的钟声。
      王静看着陈默的侧影,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冷的、毁灭性的火焰,所有准备好的劝说词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眶。她忽然明白了,对于陈默而言,那笔钱不是救赎,是更大的侮辱。他断掉的不是一条谋生的手臂,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整个未来。这种摧毁,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他要的,不是补偿。是审判。是让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亲身体验他所经历的地狱。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那只完好的、冰冷的左手上,用力握紧。没有再说一句话。
      昏沉的光线里,夫妻二人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守在病房这片小小的孤岛上,望着窗外那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以及那个正在其中某个角落,或许同样感到寒意渐生的敌人。
      陈默的拒绝,关上了妥协的门,也点燃了最终复仇的引线。
      南江大学家属区那套曾经充满书卷气的房子,如今像一座被遗弃的坟墓。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未及时清理的垃圾馊腐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的死寂。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只有几缕顽强的夕阳余光,从厚重的布料边缘挤进来,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周正坐在书房那张他曾经伏案多年的旧书桌前。电脑屏幕是黑的,旁边堆着的学术书籍和文献蒙着一层灰,像一座座小小的、冰冷的坟茔。他身上还穿着几天前被警察从办公室带走时那身皱巴巴的衬衫,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眼窝深陷,里面是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的、彻底的虚无。
      学校暂停他一切教学和科研工作的正式通知,就扔在桌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直视。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的关于他“家暴”、“心理变态”的辱骂和嘲讽,即使不看,也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他曾经视若生命的学术清誉,他兢兢业业构筑的半生事业,在苏晴那场完美的表演和铁证如山的“家暴”指控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狼藉,连带着他做人的尊严,被踩进了泥泞里。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眼泪。极致的痛苦和羞辱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万念俱灰的平静。他知道,他完了。在这个城市,在这个他熟悉的领域,他已经社会性死亡。苏晴不仅毁了他的现在,更掐灭了他所有的未来。
      他缓缓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叠崭新的信纸和一支灌注了墨水的钢笔。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又像是死刑犯在书写最后的陈述。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他没有写抬头,直接开始,字迹起初有些颤抖,但很快就变得异常工整、清晰,带着一种属于学者的、最后的冷静与克制,然而那工整之下,却奔涌着血淋淋的控诉和彻骨的寒意。
      “当有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离开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和无比肮脏的世界。”
      他写下第一句,笔尖没有丝毫停顿。我无意博取同情,也无需任何形式的审判。写下这些,只为了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一份关于真相的记录,尽管这真相,是如此的不堪和令人作呕。
      他开始叙述,从最初发现苏晴与李伟在停车场暧昧的疑心,到他在旧电脑里恢复那段令他心胆俱裂的监控录像;从苏晴如何在他质问时颠倒黑白、反咬一口指控他跟踪和心理变态,到她如何自编自导自演那场“家暴”戏码,撕扯衣服、划伤自己、报警诬陷;从他学术论文被拒、职称无望时她言语中的轻蔑与刺激,到她多年来如何在人前扮演完美人妻、在他面前却极尽精神操控与冷暴力之能事……
      他写下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苏晴曾说过的、带着毒刺的话语。他没有咆哮,没有诅咒,只是用最平实、最精确的语言,将苏晴那张美丽皮囊下的算计、狠毒和虚伪,一层层、一丝不苟地剥离、呈现出来,如同进行一场冰冷的社会学解剖。
      “她摧毁的,不仅仅是我对婚姻的信任,更是我对人性最后的一点善意认知。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早已布下陷阱,而我,就是那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猎物,一步步走入她精心编织的罗网,被她吸干血肉,榨干价值,然后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被丢弃,还要被踩上几脚,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墨痕。
      “我无力对抗她精湛的演技和恶毒的算计,也无法洗刷她泼在我身上的污水。我的声音,在舆论的狂欢和权力的碾压下,微不足道。”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这个曾经承载着他无数梦想和温暖的家。如今,这里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满室狼藉。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了,房间彻底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他放下笔,将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遗书工整地叠好,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用那方早已干涸的砚台压住一角。
      然后,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同样一片狼藉,水槽里堆着未洗的碗碟。他无视了这些,径直走到燃气灶前。他伸出手,手指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仿佛要去完成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他拧动了灶台下方那个控制燃气总阀的旋钮。
      一开始,什么声音也没有。但很快,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特殊臭鸡蛋气味的嘶嘶声,开始从管道接口处渗漏出来,起初若有若无,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像一条冰冷的、无形的毒蛇,从厨房开始,悄无声息地爬向客厅,爬向书房,弥漫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贪婪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空气。
      周正就站在厨房中央,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聆听着这死亡的序曲。他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那嘶嘶声如同催眠曲般,在他耳边持续不断地响着。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那带着致命甜腥味的空气,然后闭上了眼睛,脸上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生气,也如同燃尽的烛火般,彻底熄灭了。
      整个房子,彻底被那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气息所填满。只有书房书桌上,那封墨迹未干的遗书,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彻底碾碎的灵魂,最后的、血淋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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