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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病房里的谎言 ...

  •   VIP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香氛混合的怪异气味。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只剩下惨白的光晕,落在张远缠着绷带的头上和苍白失血的脸上。他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视野先是模糊,继而缓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林薇那张妆容完美、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脸。她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姿态优雅,仿佛不是来探病,而是出席一场商业会谈。
      张远的大脑如同被重锤砸过,一片混沌的剧痛。但比身体疼痛更先苏醒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自保的本能。昨晚的碎片疯狂涌入脑海——酒精的灼烧、保时捷的咆哮、刺眼的红灯、猛烈的撞击……以及,他醉酒驾驶、闯红灯的事实!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病号服。他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和迷茫交织的神情。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虚弱地扶住额头,手指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薇……薇薇?”他眼神涣散,仿佛努力想要辨认她,“我……我这是在哪里?头……我的头好痛……”林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似乎要穿透他脆弱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最恐慌的角落。她的嘴角甚至维持着一丝极淡的、堪称“温柔”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
      张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戏已开场,他必须演下去。他用力皱紧眉头,表现出极力回忆却徒劳无功的痛苦模样。
      “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脆弱,“只记得……好像昨天晚上,开车回家……然后……好像有一辆车,开得特别野,一直在别我……对!是有一辆车!黑色的,好像……想逼停我?”
      他小心翼翼地构建着叙事,将自己从主动的违规者,描绘成一个被无良司机逼迫、无奈失控的受害者。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林薇的反应。
      “我……我为了躲它,好像猛打了方向盘……然后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适时地停下,大口喘着气,仿佛回忆这段“恐怖经历”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无辜”。“薇薇,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别我的车找到了吗?他是不是全责?”
      他将问题抛了出去,试图引导林薇的注意力,并在这个刚刚编织的故事里,为自己抢占一个道德制高点。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他躺在柔软的病床上,却感觉自己像躺在针板上,每一秒都在承受着林薇那无声的、冰冷的审视。他不知道自己这拙劣的表演能骗她几分,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或许可以减轻责任的救命稻草。
      张远那套漏洞百出的“失忆”表演,在林薇看来,拙劣得如同三流话剧。但她脸上那层“关切”的假面,却纹丝不动,甚至更加柔和了几分。她没有立刻戳穿,反而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说辞,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理解”。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医生说你脑震荡,需要静养。”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真的是个体贴入微的妻子。她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用棉签蘸了温水,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张远干裂的嘴唇,然后小心地将吸管递到他嘴边。
      “来,先喝点水。”她微微俯身,姿态亲昵,长发垂落,恰好形成了一个微妙的视觉遮挡。
      就在她喂水的瞬间,她那只空着的手,看似随意地垂落到病床外侧,指尖在床沿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轻轻一按。一个纽扣大小的、伪装成医用胶布颜色的微型录音设备,悄然开始了工作,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无声无息。
      张远顺从地吸着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信了?她好像真的信了! 一丝侥幸在他心底滋生。
      “别担心,警察那边我会去沟通。”林薇继续用那种安抚的语气说道,一边将水杯放回原位,手指似是不经意地拂过藏在床下的录音设备,确认其运行正常。“你刚才说,有一辆车在别你?”她引导着话题,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顺着他的回忆往下聊。
      “是……是的,”张远连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努力让自己的描述更可信,“一辆黑色的车,开得很快,很野蛮,一直挤我……我,我有点慌,就想避开它……”
      “黑色的车……”林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努力帮他回忆”的专注,“会不会是故意挑衅?或者……是那种专门碰瓷的?”她抛出一种可能性,巧妙地将张远的注意力引向一个虚构的、充满恶意的“第三方”。
      “对!对!有可能!”张远如同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立刻顺着她的话往上爬,“就是那种感觉!它逼得很近,我根本躲不开!我只能打方向盘……然后……然后就……”他适时地露出痛苦和后怕的表情,将“失控”的责任,彻底推给了那个存在于他谎言中的“黑色车辆”。
      “看来对方是肇事逃逸了。”林薇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义愤”,仿佛完全站在丈夫这边,“这种行为太恶劣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律师和警察全力追查这辆车的下落。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不要再胡思乱想,把事情的经过,就像刚才跟我说的那样,清晰地告诉警察就好。”
      她的话语充满了支持和信任,每一个字都在强化张远编造的叙事,引导他将所有过错都推给那个不存在的“肇事逃逸者”。她需要这份来自受害者(丈夫)的、指向明确(黑色车辆逼停)、情绪“真实”(恐慌躲避)的证词,无论其真假。这份录音,将成为她应对警方调查、规避自身(以及林家)责任、甚至可能反过来向“逃逸方”索赔的有力武器。
      她看着张远因为她的话而逐渐放松、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受害有理”的表情,心底一片冰冷的嘲讽。她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依旧,仿佛在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而床下,那枚小小的录音设备,正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记录着这场发生在VIP病房里,由谎言和算计共同编织的,“恩爱夫妻”的戏码。
      普通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伤药的气味,三张病床并排,只有陈默这一张躺着人。与张远那边VIP病房的静谧奢华相比,这里显得拥挤而嘈杂,隔壁床位的呼叫铃、走廊里护士的脚步声、其他病人的呻吟声隐约可闻。
      陈默仰面躺着,头上缠着纱布,脸上残留着碰撞造成的青紫和擦伤,一条手臂打着石膏固定在胸前。他睁着眼,目光却像是穿透了斑驳泛黄的天花板,投向某个虚无的、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深渊。身体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但比疼痛更深刻的,是那种被彻底碾碎后,连愤怒都显得无力的空洞感。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年长的那位语气还算平和,年轻的那位则带着公事公办的记录姿态。他们站到床边,挡住了部分从窗口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线。
      “陈默同志,我们是交警支队的,来了解一下昨晚事故的情况。”年长的警察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陈默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从天花板移到警察的脸上,但那眼神依旧没有焦点,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没有回应。
      “根据现场初步勘查和对方当事人的陈述,”警察继续,试图引导他,“保时捷车主声称,是因为有一辆黑色车辆违规别车,导致他为了躲避才失控与你驾驶的车辆发生碰撞。你对这个说法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事发时,你有没有注意到附近有其他异常车辆?”
      黑色车辆?违规别车?陈默的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哑的冷笑。他当然记得!他记得那辆如同幽灵般、始终在他前方、代表着一切屈辱源头的黑色迈巴赫!是李伟!是那个男人!
      一股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猛地冲上喉咙,几乎要让他呕吐出来。他想坐起来,想对着警察咆哮,想告诉他们真相——不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黑色别车,是他在追那辆迈巴赫!是那个叫李伟的王八蛋!是他和他的情妇苏晴,骗光了他的钱,毁了他的家,把他逼到这一步!
      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告诉他们有什么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压过了沸腾的恨意。你有证据吗?你看到李伟开车别张远了吗?没有。你只有满腔的猜测和仇恨。说出来,谁会信?一个醉驾的、追尾豪车的网约车司机,指控一个知名的科技公司CEO?只会被当成疯子的胡言乱语,或者垂死挣扎的诬陷。
      他想起了苏晴在电话里那些刻薄的羞辱——“自作多情的蠢货”、“有点利用价值的蝼蚁”。在那个女人,在那个李伟眼里,他恐怕连被正视的资格都没有。他的愤怒,他的指控,在他们构筑的铜墙铁壁面前,不堪一击。
      警察还在等待,年轻的那个已经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对他的沉默有些不耐。
      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将目光移开,再次投向那片空洞的天花板。他闭上了眼睛,用全身的力气,将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怒吼和控诉,死死地、一点一点地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他知道,在没有力量、没有证据的时候,叫嚣得越凶,死得越快。苏晴的威胁言犹在耳。他不能把最后的底牌,毫无意义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沉默。他选择了彻底的沉默。这沉默,不是懦弱,不是认命。而是在绝境中,一个底层小人物被逼到极限后,所能做出的、最无奈也最清醒的选择。他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凝固在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里,用沉默包裹起来,如同包裹着一颗等待时机、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不再看警察,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已经与这个冰冷的世界隔绝。警察又尝试着问了几句,得到的依旧是死寂。最终,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记录本上写下了“伤者意识不清,无法有效沟通”之类的字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陈默依旧闭着眼,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眼皮,泄露了他内心远非平静。沉默,成了他此刻唯一、也是最后的武器。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来的,能够让他发出声音的机会。
      医院走廊的角落,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惨白,映照着王静同样毫无血色的脸。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呆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用旧手帕包着的物件——是陈默那部屏幕碎裂、边角还沾着已呈暗褐色血迹的手机。
      几个小时前,在陈默被推出急救室、送入普通病房后,一个护士将这个用塑料袋临时装着的个人物品交给了她,语气平淡地说:“这是伤者的东西,您收好。” 那轻飘飘的塑料袋,此刻在她手中却重若千钧。
      她看着那蛛网般的裂痕,仿佛看到了他们婚姻破碎的纹路。昨夜激烈的争吵、陈默心虚的暴怒、自己绝望的嘶喊,以及最后那死寂的冰冷,都随着这部手机,再次清晰地浮现。但比这些更清晰的,是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存在于碎裂屏幕之后、如同幽灵般摧毁了她生活的女人!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必须知道更多!这部手机里,一定藏着所有的答案!她猛地站起身,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踉跄着冲出医院,在街角找到一家看起来不起眼、挂着“手机维修、数据恢复”牌子的小店。店里堆满了各种电子零件,空气里弥漫着焊锡和灰尘的味道。一个戴着放大镜眼镜、头发油腻的年轻店主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
      王静将包着手机的手帕放在柜台上,颤抖着手打开。当那部布满裂痕和血迹的手机露出来时,店主的眉头挑了一下。
      “能……能修好吗?里面的数据,照片,能弄出来吗?”王静的声音干涩而急切,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店主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接上电脑检测了一番,撇撇嘴:“屏肯定废了。主板好像也有点问题……数据嘛,不一定,试试看吧,不过这种活……”
      “钱不是问题!”王静立刻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皱巴巴的现金,又急忙补充,“我可以手机转账!只要能把里面的照片、聊天记录什么的恢复出来,多少钱都行!” 这是陈默昏迷前最后接触的东西,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真相的线索。
      店主看了看她通红的、带着偏执光芒的眼睛,又掂量了一下那些钞票,点了点头:“放这儿吧,下午来取。先说好,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等待的几个小时,对王静来说如同几个世纪。她像个游魂一样在医院附近徘徊,脑子里反复出现各种可怕的猜想。直到下午,她再次冲进那家小店。
      店主将一个旧U盘和那部依旧破碎的手机推到她面前,语气没什么波澜:“算你运气好,存储芯片没坏透。大部分数据恢复了,都在这里面。手机你拿回去当纪念吧。”
      王静几乎是抢过那个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一枚炸弹。她跑回医院,找到一个无人的楼梯间,颤抖着将U盘插入自己的旧手机(她特意买了OTG转接头)。
      文件列表弹出来。她直接点开了相册。瞬间,几十张苏晴的照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占据了她的屏幕。比昨夜在碎裂屏幕上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刺眼。不同场合,不同衣着,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种王静永远无法企及的精致和优渥。高级餐厅里浅酌的微笑,商场橱窗前驻足的身影,酒店长廊里从容的步履……甚至还有几张,是在某个看起来像私人画廊或者高端会所的地方,苏晴正与一个看不清正脸、但气质不凡的男人低声交谈。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王静的心上,印证着她最深的恐惧和最恶毒的猜想。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光鲜亮丽、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女人,勾引了她的丈夫,骗走了他们的血汗钱,将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彻底推入了深渊!
      愤怒、屈辱、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崩溃大哭,也没有失控尖叫。极致的痛苦过后,是一种反常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苏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她伸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开始一张一张地、极其仔细地将所有这些照片,全部保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她放大了几张能隐约看到背景标志或车牌的照片,尽管模糊,她也存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退出相册,又点开了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的备份文件。虽然里面与苏晴的直接联系似乎被刻意删除了(只有那个未署名的频繁通话号码),但这些恢复的数据,连同这些照片,已经足够了。
      她退出U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仿佛那是她刚刚获得的、最强大的武器。是的,证据。
      这是她的第一张牌。一张印着那个毁灭者清晰面容的牌。一张连接着那个她无法想象、却真实地碾压了她生活的、上层世界的牌。她不知道这张牌具体该怎么打,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个被动承受命运、只会哭泣和抱怨的怨妇了。
      陈默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依旧在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安然无恙。
      王静缓缓站起身,走下楼梯。她的背影依旧单薄,脚步却不再虚浮。那双曾经只剩下绝望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冰冷的、名为“复仇”的火焰。她将手机紧紧贴在心口,那里,不再只有破碎的心,还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等待时机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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