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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字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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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后第二日清晨,陈府饭厅。
精致的早点已布好,老大陈镇岳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白粥。老二陈啸云坐在下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老四陈望舒来得最晚,从正门来,外面下过雨,她的鞋边沾着些许泥泞。她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下人将报纸递给她,她便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手边是一杯新端上的咖啡。
陈镇岳放下粥碗,瓷勺与碗沿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饭厅里格外刺耳。
“望舒,”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吃饭时就吃饭。陈家没有边看报纸边用餐的规矩。”
陈望舒眼皮都没抬,清冷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大哥,规矩是定给闲着没事干的人遵守的。”
她翻过一页报纸,头也不抬,纸张哗啦作响。
这时,小妈沈清辞正好怯生生地走到门口,将这场交锋听了个满耳,进退两难地僵在原地。
老二陈啸云低低地笑了起来,用银匙慢悠悠地搅动着咖啡。
“四妹快人快语,看来在西方学了不少新派思想。”
陈镇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就在他欲要发作时,一个管事急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陈镇岳眉头紧锁,猛地站起身。
“厂里有点事,你们慢用。”他看了老四一眼,眼神冰冷,“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变。”
说完,便大步离去。
饭桌上只剩下三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陈啸云端起咖啡杯,姿态看似松弛,目光却落在老四手边的报纸上。
“四妹这身服饰倒是少见,显得干练。”他起了个话头,语气像是随意的感慨。
他稍作停顿,见老四没反应,才又自然地接上:
“平时看惯了女士穿裙装,第一次看到穿裤装的四妹还觉得蛮新潮呢,对了你喜欢……”
陈望舒的视线终于从报纸上抬起,平静地看向他。她的目光在他颈侧短暂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感知什么,随即淡淡开口:
“二哥身上的味道,倒是挺淡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不像询问,更像一个陈述,一个基于客观事实的观察。
陈啸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搅动咖啡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他迅速垂下眼睑,避开她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是么?可能……是今天用的古龙水味道比较清淡吧。”
这个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陈望舒没有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哦。” 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报纸上。
陈啸云也识趣地不再找话题,转而专注于眼前的咖啡,只是眼神更深了些,仿佛被这句话搅动了心底的暗流。
陈啸云最终也起身离去。饭桌上,只剩下老四和小妈。
沈清辞低着头,几乎要将脸埋进碗里。他很久没有这样单独面对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一个如此特立独行、言辞锋利的女性。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紧张。
他偷偷抬眼,发现老四又拿起了那份报纸,神情专注。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报纸上那个印刷清晰的半身人像,那人穿着体面的西装。为了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鼓起勇气,用细弱的声音找了个话头:
“四小姐……这报上登的,是做了大好事的善人吧?看着……真气派。”
陈望舒翻页的动作停住了。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看向沈清辞,眼神里没有什么波澜:
“这是通缉令。联邦银行劫案,死了三个警卫。”
沈清辞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羞耻和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不仅不识字,还愚昧到将杀人越货的凶徒认作善人。他在她面前,仿佛一个未开化的野人。
陈望舒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重新将目光落回报纸。
当天下午,一个下人捧着一个包裹,送到了沈清辞房里。
“四小姐让送来的,说是给沈姨娘打发时间。”
沈清辞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崭新的西洋录音机,旁边放着一本《新华字典》,还有几张唱片,上面贴着标签,工整地写着:“国语发音基础”、“常用字词解析”。
他愣住了,看着这两样东西,回想起早餐时她那句冰冷的“这是通缉令”,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抚摸字典崭新的封皮,仿佛触碰到了一个从未向他开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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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两个下人远远瞧着沈清辞紧闭的房门,低声交头接耳。
“看见没?四小姐送了好些洋玩意儿进去……这位主子,行事真是摸不透。”
“哼,她什么时候按常理出过牌?本来就不是在陈家长大的,跟我们自然不一样。”
“什么意思?”
“你来得晚不知道……四小姐啊,是老爷从表亲家过继来的,不算是正经的陈家血脉。”
“还有这事?”
“嘘……小声点。总之,这位四小姐,跟里头那几位爷,可不是一条心。”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