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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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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的寂静里仿佛掺着火星子。大哥陈镇岳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脾气一点就着,呵斥与摔砸声不时从前厅传来,让整个府邸的下人都噤若寒蝉。
傍晚,老二陈啸云没等通报,径直推开了老四的房门。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轻浮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钩。"四妹,这回可真让二哥刮目相看。"他踱进来,视线扫过桌上散落的洋文书籍和几件闪着冷光的玻璃器皿,"张世尧那条沾满血腥的老狗,在我们这儿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到了你面前,倒成了能讲道理、谈生意的体面绅士了。真是好本事。"
陈望舒正低头校准着一台小巧的显微镜,闻言并未抬头,声音平淡无波:"他有所求,我有所需,交易而已。"
"交易?"陈啸云轻笑一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可我瞧着,四妹你似乎格外精通此道。这份审时度势,这份......冷静算计,"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可不像我们这些被信息素左右的Alpha。倒像是......全无挂碍,或者,早已摆脱了那份天性桎梏的人?"
陈望舒缓缓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不闪不避:"二哥到底想说什么?"
陈啸云迎着她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在西洋,除了研究那些明面上的医学,对一些......更隐秘、也更危险的领域,也涉猎颇深。"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词,"比如,抑制剂。"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骤然变得粘稠。
"那可是明令禁止买卖流通的头等违禁品。"陈啸云紧盯着陈望舒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私下流通即是重罪。"他话锋一转,试探的意味更浓,"不知四妹你的'学问',如今到了哪一层?"
这番试探,已近乎赤裸的指控。
陈望舒与他对视良久,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将手中的透镜轻轻放下。"二哥耳目众多。不过,我钻研的是预防医学与信息素调节,合乎法规。"她的声音平稳如常,"至于你口中的违禁品,我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她的否认无懈可击,但陈啸云眼中那抹深沉的探究并未散去。他知道,有些怀疑一旦生根,便再难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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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的心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陈望舒那日冰冷的侧影与柴房里的惨状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让他本能地畏惧靠近。可那份引领他窥见光明的恩情,又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疏远。
在这种极度的矛盾中,他几乎是逃避般地,将全副精力都投向了照顾重伤昏迷的老三。守在床边喂药拭汗时,他想,四小姐为了救这个哥哥不惜与虎谋皮,那照顾好他,或许也能算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回报。
陈闻韶在烧得糊涂时醒转过一次,抓住沈清辞的手,涕泪横流。
"翩然......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他语无伦次地忏悔,声音嘶哑破碎,"四妹......四妹明明警告过我!她让我等!她说硬来会害死翩然!我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就是不听啊!"他用拳头砸着床板,断腿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我要是听了她的......翩然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被......"
他绝望的哭嚎和话语中透露的真相,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清辞心上。原来,四小姐并非冷酷,她早已预见了这条通往地狱的路,并曾竭力阻拦。她那看似不近人情的"等待",背后隐藏的是对更残酷结局的清醒认知。
恐惧的坚冰,在这一刻被悔恨与理解的热流冲开了一道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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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陈望舒被大哥下令禁食后,沈清辞在房中坐立难安。那份新生的理解与潜藏的担忧,最终凝聚成一股微弱的勇气。他偷偷备好一份干净的食盒,趁着夜色浓重,像做贼一样溜到陈望舒房门外,将食盒轻轻放下,不敢敲门,转身就想逃离。
"吱呀——"
门却在他身后开了。
陈望舒站在门内,清冷的月光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目光扫过地上的食盒,然后落在沈清辞惊慌失措的脸上,语气一如往常地平静:"你《字课图说》第一卷掌握得尚可。接下来,可以开始看《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了,我过两日找给你。"
没有感谢,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多看那食盒一眼。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为他的学习规划着下一步。
这一刻,沈清辞心中百感交集。最后一点残存的恐惧冰雪消融,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愧疚、释然与被尊重的洪流猛地冲上心头,让他鼻尖发酸。四小姐在意的,始终是他这个人本身的进益,而非他的讨好或畏惧。
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深深低下头,快步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回到自己房间,紧紧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方才强压下的一切情绪——连日的惊恐、认知颠覆的震撼、送饭的紧张以及最后那被平等对待的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热意自下腹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四肢发软,心跳如奔雷,清淡的信香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逸散出来。
他的发情期,在这剧烈的情绪风暴席卷下,毫无预兆地,提前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