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刃——我的宦官白月光》guaiguai

11、红颜之刺

　　剿乡侯的册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郑众依旧担任中常侍，处理着机要，但身份已截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是宫中的内侍首领，更是有爵位在身的列侯。朝臣们表面恭贺，背后的非议与警惕却与日俱增。就连宫中的宦官与宫女，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疏离。

　　郑众对此心知肚明，行事愈发谨慎，几乎将所有赏赐都锁入库房，日常仍穿着宦官常服，只在必要场合才动用侯爵仪仗。他试图用这种低调来淡化那道由刘肇亲手划下的、将他与众人隔绝开来的鸿沟。

　　然而，真正的风暴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那温室殿内少年天子难以捉摸的心绪。

　　自那夜“共饮江山”的诺言无声冷却后，刘肇陷入了一种焦躁与矛盾之中。他给了郑众极致的荣宠，却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郑众的恭谨、克制、滴水不漏，像一层无形的壁垒，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温柔而坚定地挡了回去。

　　他看不懂郑众。明明为他挡箭时那般不顾性命，为何在太平岁月里却连一个真切的眼神都不肯给予？那夜酒后的忘情与依赖，难道只是镜花水月？

　　一种近乎怨怼的情绪，在少年帝王的心中滋生。他迫切地想要打破那层壁垒，想要确认自己在郑众心中，除了君王，是否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位置。

　　这日午后，刘肇翻阅着各地呈报的祥瑞奏章，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他瞥了一眼静立在一旁，正为他整理书案的郑众。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郑众清瘦的侧影，他低垂着眼睑，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这份平静，此刻在刘肇眼中，却格外刺眼。

　　“郑众。”刘肇放下奏章，状似随意地开口。

　　“臣在。”郑众立刻停下动作，躬身应道。

　　“朕记得，邓贵人的兄长，前几日献上了一批蜀锦，色彩甚是明丽。”刘肇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去库房挑选几匹上好的，晚些时候……随朕一同送去增成殿。”

　　增成殿，是邓绥，邓贵人的居所。

　　郑众整理书卷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垂首道：“臣，遵旨。”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刘肇胸口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了起来。他几乎想立刻抓住郑众的肩膀，质问他为何能如此无动于衷！

　　但他忍住了。他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重新拿起奏章，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傍晚，刘肇摆驾增成殿。郑众捧着那几匹精心挑选的、流光溢彩的蜀锦，沉默地跟随在御辇之侧。

　　邓贵人早已盛装等候在殿门前。她年岁与刘肇相仿，容貌清丽，气质温婉，见到天子驾临，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盈盈下拜：“臣妾恭迎陛下。”

　　刘肇亲手扶起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后的郑众。郑众正指挥着小黄门将蜀锦抬入殿中，自始至终，都恪守着臣子的本分，眼帘低垂，不曾多看邓贵人一眼，更不曾看向他。

　　“爱妃近日可好？”刘肇收回目光，刻意将声音放得柔和，携着邓贵人的手向殿内走去，“朕政务繁忙，冷落你了。”

　　“陛下心系天下，臣妾岂敢怨望。”邓贵人声音甜美，依偎在刘肇身侧，“只要陛下偶尔能想起臣妾，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相携入殿，宫人迅速摆上精致的酒馔。丝竹之声袅袅响起，殿内弥漫开一股甜腻的暖香。

　　郑众与其他内侍一同，静立在殿外廊下。初秋的夜风已带凉意，穿透单薄的宦官服，带来丝丝寒意。殿内传来的欢声笑语、软语温存，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

　　他能清晰地听到刘肇用他从未听过的、带着宠溺的语气对邓贵人说话，能听到邓贵人娇柔的笑声。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少年天子此刻脸上可能出现的、轻松而愉悦的神情。

　　一种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远比肩上的箭伤更甚。他终于明白了刘肇今日此举的用意——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的惩罚与试探。

　　陛下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看，朕并非非你不可。朕是天子，拥有整个后宫，可以随时对任何女子展现温存。而你，郑众，只是一个宦官，一个永远无法真正站在朕身边的人。

　　理智告诉他，这是帝王权术，是少年人幼稚的报复，他应该感到愤怒，或者至少是悲哀。但此刻，充斥在他胸间的，却是一种近乎窒息的酸楚和……被撕裂的痛感。

　　他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指甲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的疼痛来压制那汹涌而来的、不该有的情绪。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将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丝竹声停了，笑语也渐渐低了下去。有宫人出来，低声吩咐准备安寝事宜。

　　郑众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一名内侍首领上前，恭敬地对郑众道：“侯爷，陛下今晚歇在增成殿了，此处有我等伺候，您……是否先回值房歇息？”

　　郑众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他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的殿阁，里面是他宣誓效忠的君王，正与他的妃嫔共度良宵。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有劳了。”

　　他转过身，迈步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脚步依旧沉稳，背脊依旧挺直，仿佛刚才那锥心刺骨的煎熬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紧握的拳，直至回到冰冷的值房，也未曾松开。掌心处，已是血肉模糊。

　　而增成殿内，刘肇躺在柔软的锦褥中，听着身旁邓贵人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却没有半分预期的快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和……一丝隐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他赢了这场幼稚的较量吗？
　　为何他感觉，自己失去的，远比刺痛郑众所带来的那点短暂满足，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