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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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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宿舍楼下,我和洪秀梅终于分道扬镳了。没了声旁令人压抑的气息,走廊里的空气分子似乎也格外芳香。
好不容易把自己拖到宿舍,立刻把自己摔在了大床上,眼前走马观花地闪过今天所有的一切。想着老师和同学们对待温静的态度,忽然觉得她好可怜。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对待温静,难道只是因为她的出身吗?
我躺在床上,心里沉沉的。也许是比较累吧,不觉间就已进入了梦乡。
清晨,照样是闹钟叫醒了我。我坐起身,薄被从身上滑落。
“我记得我昨晚应该没有盖被子吧。也许是晚上凉扯来的。”我自言自语。醒了醒脑子,下床洗漱。
在去教室的路上,看见许多学生兴致勃勃地笑着。我前面的那个女孩子,走两步就蹦一下,书包带在后背画小弧线,语气里裹着蜜:“今天下午就要回家了,我妈说今晚做红烧肉!”
同伴笑着接话,声音像浸了蜜的棉花糖:“我准备和我妈一起去逛街,如果看到好看的发夹,给你带一份。”
风把她们的笑声吹过来,混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把我的胃揉成个小疙瘩。
我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心里揪的生疼。自从父亲再婚后,这个“家”就像被抽走了魂,冰箱里再找不出一罐母亲亲手腌的酸豆角;客厅的灯永远调成冷白光,不像从前,黄昏时窗玻璃会映出她系着围裙的身影。
同学们的雀跃像把把小锤,敲得我心里空荡荡的——与其说那是家,不如说是具被时光风干的壳,只剩四面墙,圈着我喘不过气。
我闭了闭眼,试图缓解那酸涩之感,低头快步走向教室。
我机械地抽出课本,目光落在字里行间,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直到洪秀梅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清脆地敲打着走廊地面,我才猛地将纷飞的思绪拽回现实。
“同学们安静一下,有件事要通知。”她站在讲台前,待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平息后,才继续开口,“现在,带上你们的书下楼跑步。以后都是这个安排!”
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嚷嚷什么?”洪老师抬高声调,“接教育局通知,高考体育成绩将计入总分。要求不高,文化课别落下就行。”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慢吞吞地站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座位,像游魂似的晃悠着往操场走去。
“跑步到指定位置集合!抓紧时间!”操场边的主席台上,体育老师正举着喇叭,对着这群晃晃悠悠的学生不停催促。
晨光微熹,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掺着淡淡的玫瑰金,将整个校园笼罩在一层薄纱般的清冷光晕里。
塑胶跑道在初阳的轻抚下蒸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橡胶味,混着清晨露水打湿的青草气息,沁凉入鼻。
远处教学楼的玻璃窗被朝阳点燃,一闪一闪地跳跃着碎金,像谁悄悄眨动的眼睛。可这温柔的晨景,却与此刻操场上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拿起书本,大声读书!”体育老师的声音如冰刃划破晨雾,冷硬、锋利,不带一丝温度。
话音落下,几十个学生机械地举起语文课本,齐声朗读,声音参差不齐,像被风吹乱的纸页,“哇啦哇啦”地翻涌着,却毫无生气。书页翻动的哗啦声、杂乱的诵读声、远处鸟雀的啁啾,在这一刻都成了背景音,衬得人心发紧。
“立正!”
“稍息!”
口令如雷贯耳,队伍瞬间绷紧。忽然眼前飞过一个影子,我下意识抬手去挡,动作却慢了半拍。
一本硬壳书角猛地擦过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炸开,像被烫红的铁片划过皮肤。
我抬手一摸,指腹触到一道微肿的红痕,隐隐发烫。我猛地抬头,目光在一张张肃穆的面孔间急切搜寻,却终究没找到那个出手的人。风从耳畔掠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我心头翻涌的委屈。
我咬了咬唇,终究选择沉默,将书本攥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我向来不擅运动,肺活量小得可怜。刚跟着队伍跑出不到两圈,呼吸便如破旧的风箱般沉重,胸口闷痛,双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
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刺得生疼。我渐渐被甩在队伍末尾,像一只落单的候鸟,孤独地拖着影子。
“啊——”
脚下一绊,我猝不及防地扑倒在鲜红的塑胶跑道上。那一瞬,世界仿佛静止了。
膝盖与手肘重重砸地,火辣辣的痛感从四肢蔓延开来,手臂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像一颗颗晶莹却滚烫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我狼狈地爬起,耳根发烫,不敢看周围的目光,匆匆向老师请假,低着头退到队伍外。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操场边的水泥台阶上坐下。台阶冰凉,透过薄薄的校服裤渗进皮肤,稍稍压下了些灼痛。我望着那支整齐的队伍在跑道上循环往复,脚步声整齐划一,像鼓点敲在心上。
阳光斜斜地洒在他们肩头,镀上一层金边,而我却像被遗落在光影之外的影子,孤独而模糊。
风轻轻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我低头看着自己渗血的手臂,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大约过了半小时,跑操终于结束。人群如潮水般退去,我慢吞吞地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尘,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教学楼走。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怔住,缓缓回头——是温静。
她站在我身后,脸颊泛着运动后的淡淡绯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呼吸还有些不稳,显然刚跑完操。可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清晨的露水,清澈又温柔。她冲我轻轻摆了摆手,嘴角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像一缕暖阳穿透了阴云,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在温水中化开,“我带了碘伏,等会儿上楼,给你消消毒。”
那一刻,风停了,喧嚣远了,连手臂上的痛都仿佛被这笑容轻轻抚平。我望着她,眼底微微发热,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头哽咽,却只化作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谢谢。”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漫长而冰冷的清晨,终于有了一丝可以握在手心的暖意。
路灯尚未熄灭,昏黄的光晕一盏接一盏地洒在的地砖上,映出两道并行的影子——一前一后,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清晨的静谧。
我与她便这样相伴而走,脚步不疾不徐,仿佛时间也放慢了呼吸。我偷偷侧目,看见她睫毛上落了一点露水般的光,唇色有些淡,像是没来得及涂唇膏,却更显得清丽如一幅未上色的工笔画。
我们一路无言,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校道上轻轻应和,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歌谣,却意外地和谐,像早已排练过千百遍的默契。
空气中飘来远处食堂蒸腾的米粥香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雪松与柑橘调的香水味,不浓烈,却让人安心。
阳光渐渐爬上教学楼的红砖墙,将爬山虎干枯的藤蔓镀上一层金边,光影斑驳地洒在她肩头,像披着一件温柔的披风。
等到了班里,晨读的朗朗书声早已响起,像一层薄纱笼罩在教室上空。
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落在前排的课桌上,映出一片片晃动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束中缓缓浮游,像极了时间的碎屑。
同学们差不多已经齐了,有的低头默读,有的小声背诵,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水与少年晨起微汗混合的气息。
洪秀梅已经站在门口,一身深蓝色的制服裙,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哒、哒”声,像钟摆,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我转头看向温静,她正低头整理着书桌,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脸颊。我轻声说:“等下了早读再说。”
她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涟漪轻荡。我回到座位,看着阳光落在她肩头,像披了件金纱。她捧着书,目光专注,侧脸被光线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影子。我勉强将视线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洪秀梅在班里巡视一圈,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可当她路过我时,忽然顿住,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廓:“摔到哪儿了?严重吗?”
我抬起手臂,卷起校服袖子,露出那道擦伤——血丝混着青紫的淤痕,像被谁用红笔在肌肤上胡乱划了一道,触目惊心。她皱了皱眉,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心疼:“我看着伤得不是很严重,找些药涂一下,别发炎了。”我低声应下,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追随者她。
听着那熟悉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我才将视线从门口收回,重新落在书上。
可书页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像被水浸过一般。我抬起手臂,指尖轻轻触碰伤处,一阵刺痛蔓延开来,却不如心底那股酸涩来得剧烈。思绪如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眼眶不知何时已红了一圈,像被晚霞染过的云边,隐忍而克制。
漫长的早读在喧嚣中过去,朗读声渐渐散去,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笑声、脚步声、书包拉链的摩擦声,一一远去。
教室空了下来,只剩我一人,坐在阳光渐移的角落,突然觉得整个世界有些不真实,像一场未醒的梦,又像一场即将开始的预兆。
就在我出神之际,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将一小瓶碘伏和几片创可贴放在我的桌角。我猛地回神,抬头——是她,温静。
她站在光里,逆着晨光,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像从画中走来的影子。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像春风拂过冰面,悄然融化了我心底的坚硬。
“谢谢……”我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她摇摇头,转身走回座位,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雪松香,在空气中轻轻荡开。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某种契机——像两颗星,在漫长的轨道中终于靠近,彼此照亮。
自那以后,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便在无声的晨光与微风中,一点一点,悄然拉近。像春天的藤蔓,缠绕着生长,静默,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