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吻》镜落晚

1、第 1 章鲸起

　　也许是当时没有太过在意，所以已经记不起那天具体的时间，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片深蓝的夜幕上，倏然划过的流星，像一道无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难得失眠，于是披衣起身，趴在窗边感受着夜风的微凉。

　　晚风萧瑟，夹杂着丝丝夏风的燥意路灯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风撩起了鬓边缕缕秀发，眼底落下星星忧伤。

　　不经意抬眼，天边一线光亮映在眼角。

　　心猛得颤了一下，仰头，数以万计的流星铺天盖地地向天的另一侧涌去。

　　忽然低眸，那个身影侧过身子，露出了绝美的半张脸。

　　“阿姨，我才不要跟她住在一起，这个乡巴佬身上一股怪味，好难闻。”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

　　有了一个领头羊，剩下的也七嘴八舌讨论着自己的不满。

　　“也不知道她是使了什么手段来的……”“我也不要跟她住一起，跟她住一起很掉价的……”言语间尽是不堪入耳。

　　我光着脚踩在瓷砖地板上，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我看见阿姨站在一群衣鲜亮丽的女孩子中间，旁边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阿姨深知不能得罪这些非富即贵的女孩子，只能无奈的转向温静——那个在这场风波中央的女孩。

　　“这是学校的安排，你如果受不了可以申请单间，没必要在这里为难一个宿管。”

　　温静不是那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那种人。就在两相胶着之际，我不知怎的，轻轻打开了房门，柔声对阿姨说:“阿姨，让她来我宿舍吧，正好多个伴，也不用去麻烦老师了。”

　　一群女孩子惊异地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一件不符合人之常情的事。阿姨似乎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因为我帮她解决了一个难题了吧。

　　于是，温静就带着她散落在四周的行李搬进了我的宿舍。

　　自此之后，她就开始了她更加不幸的生活。

　　关了宿舍门，把一切疑惑和幸灾乐祸的眼神都隔绝在外。

　　我偷偷的打量着我的新舍友。一件洗的发白的短袖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劣质牛仔裤也遮挡不住她身上独有的气质。一张略显英气的脸被清爽的发型衬得格外吸睛。

　　她们说的没错，温静身上有着一股乡下独有的霉味儿，虽不刺鼻，但存在感极强，算不得好闻。

　　时间偷偷溜去，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自己定的闹钟叫醒。喧闹着的闹钟关上，翻了个身儿继续睡。

　　在睡意朦胧之际，我感觉到了一丝苦有苦无的旁人气息，猛的睁开眼睛，发现我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的行李。意识回笼，才想起昨晚接纳了一个新的舍友。

　　我起身，穿好了衣服，环视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温静的踪影，没有想太多，我匆匆洗漱后，又匆匆地向教室赶去。

　　我去的不算很晚，但也算不得早。班里的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或三或两地聚集在一起谈笑。我在其中找到了颇为吸睛的她。她抱着一本法典背诵，看样子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她是那么的专注，仿佛世间万物与她毫无关系。

　　她仿佛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周围嘈杂的笑闹声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丝毫无法侵扰她的专注。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恰好照亮她半边侧脸，那些昨晚在我看来带着“霉味”的发丝，此刻竟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我忽然意识到，我昨晚闻到的那股所谓“乡下独有的霉味儿”，或许并非来自她的衣物，也不是来自她的出身，而是来自一种被长久忽视、被尘埃覆盖，却依然顽强存在着的生命气息。

　　那是一种类似于旧书、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不香，却真实。

　　而此刻，在明亮的教室里，那层“霉味”仿佛正在被阳光和关注一点点驱散，显露出底下坚韧的、甚至是耀眼的本质。

　　“秀梅来了！”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一声警示。提醒着同学们班主任的到来。随后，班里的各路神仙便腾云驾雾，翻山越岭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洪秀梅踩着恨天高踏入教室。

　　那双淬了冰似的眼睛环顾一圈，点点头：“起立，读书。”注视着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又踩着那双恨天高回了办公室。

　　班主任走后，班里渐渐又沸腾了起来。我站在位子上，看着手上的书，注意力却不在书上。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我转过身去，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和那个乡巴佬住在一起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被熏得一晚上都睡不了好觉？”没有一丝关心，全是幸灾乐祸。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过身继续将视线放在书上。“嘁！装什么清高！不过是家里有几个小钱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听着她的低声嘟哝，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大堆，不觉间早读已然过去。

　　我慢慢的走到食堂，看着学校的饭菜，提不起一丝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返回了教室。

　　我回去的时候正巧他们刚刚解决完早饭。班里各种饭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我抓起我的水杯，待班里面的味道差不多散尽后，才回到教室，准备着课本。

　　正是数学课，对于我这种“数学渣”而言就是煎熬。

　　昏昏欲睡时，我被一阵喧嚣吵
　　醒。教室像被按了“躁动键”，前排的争论声、桌椅的剐蹭声混成一团。

　　我揉着眼睛望向中央，温静正端坐那里，连发梢都带着沉稳，像风暴里的锚。

　　“老师，她个子太高了，挡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杨馨乐指着默坐在座位上的温静，夹着嗓子向着洪秀梅抱怨。

　　洪秀梅目光扫过温静，落在她廉价的穿着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记得你应该不近视吧，那你去做最后一排吧。在班级里不能只考虑自己，也要为其他人想想。”

　　我被这“判决”听得发懵——温静又没做错什么啊？心里莫名涌起抱不平。

　　而温静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主儿“我坐后面有些看不清，上课的时候我可以侧一下身子。”洪秀梅似乎没有料到温静会直接拒绝，一张脸有些难看。

　　静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蹦出来一句：“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说完，也不顾是在上课，一把抓住温静的桌子往班级最后面放，也不顾抽屉里的书撒了一地。

　　“没想到，你名字起的那么文静，竟然能做出这么不尊重老师，不服管教的事。真不知道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把桌子收拾好，别耽误其他人上课。”说完后直接甩手离去。

　　我不禁转过头去，看见温静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她眼中的情绪，但莫名让人感觉到落寞。

　　我强迫自己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可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

　　午后，我揉着发酸的胃心里不停抱怨着学校饭菜的恶心。

　　到了教室，一眼就看到温静正端坐在桌前。正值日光斜斜漫过回廊，将她的影子裁成细碎的琉璃。我抬眼望去，那袭白衫在光雾中浮漾，恍若一簇燃着冷焰的雪。

　　初秋的天还是如此漫长，熬穿了一双眼终于熬到了晚上。我慢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感受着秋夜的凉意。

　　“江雯柒”身后响起那个无比令我讨厌的声音。我脊背一僵，转身见她踩着细高跟逼近，鞋跟叩击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路上裂成断续的冰碴。

　　今日她妆容更盛，眼尾的笑纹却凝成蜡像的裂痕，渗出几分僵硬的褶皱。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逼自己挤出一抹虚假但又令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正好遇到，就随便问问。跟温静同学住在一起还习惯吧？如果不习惯，我就再给她安排一间别的宿舍。”洪秀梅的声音浸染过来，语调裹着刻意堆砌的甜腻。

　　她说的那般自然，仿佛在唠家常一样。可是我的胸腔里却翻涌着藤蔓般的窒闷，她轻飘飘的询问分明是裹着蜜的刀刃，在暗处悄然磨锋。

　　我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还是那般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温静同学人很好相处，跟她住一起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就不用再麻烦老师换宿舍了。”

　　末了，继续补上一句：“多谢老师的关心。”

　　教学楼离宿舍并不远，也就差不多五分钟的路程。但今晚，第一次觉得这段路程太长，长的让人心慌。

　　暖黄的路灯下，光晕边缘泛着柔柔的橘粉，将周遭空气染得微暖；地面被勾勒出光的圆环，细碎尘埃在其中浮游，恍若无声的流萤。

　　再远些，光晕渐淡，灯影连成暧昧的光带，把楼宇的轮廓晕染得朦胧，连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都似被镀上了暖调，裹着灯下的静谧，漫过整片夜。

　　天上的星子纷纷扬扬地坠入深邃的墨色之中，点点微光在幽暗里悄然闪烁，仿佛夜之魂魄在寂静中低语，破碎而又璀璨，照亮了无边的沉寂与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