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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神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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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一声，门开了。
几乎同时，赤殷的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
不是她！
空气里飘来的，是另一种更甜腻、更刻意，带着脂粉与某种不明药汤混合的味道。
期待瞬间消失，赤殷无声绷紧周身肌肉，面上迅速覆上一层凶狠，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嘶声。
来者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银白凤尾长裙，步态袅娜。面容小巧精致，目若点漆，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可亲的笑意。
可那双眼睛，并不干净。
“别怕，是我从灵兽坊里将你买下来的。”
女子声音轻柔，端着药碗缓步走近，“我叫白绡，是平阳山庄的三小姐。”
仿若看不见赤殷眼中的敌意，她自顾自将温热的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声音愈发柔和：“这是疗伤的药，趁热喝了，身子才好得快。”
赤殷纹丝不动，只用碧绿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她。
白绡也不恼，反而极为自然地端起药碗，自己先浅浅啜饮了一口，然后才重新递向他，温言道：“你看，没毒的。我若要害你，何必费力救你回来？”
赤殷依旧没有动，白绡只好轻轻放下药碗，目光落在他脸上，温声夸赞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赤殷眼中忽然有了一点笑，那笑意如同投入湖面泛起的微澜，白绡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仿若被吸了进去。
就在她心神微恍的刹那，赤殷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钻入人心底的幽缓语调：
“为何救我？”
白绡眼中渐渐失去光彩，她像是被这声音牵引，不自觉地回答，语气平直：“为了哥哥。”
“哥哥的灵脉碎了。我试了无数方法，找了无数灵药，都没有用。直到坊主来禀，有个半妖，被毁了眼珠，却又自己长了出来……”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却依然执着地盯着赤殷的眼睛：“你的眼睛可以恢复，那哥哥的灵脉，也一定可以恢复。”
“原来……如此。”赤殷轻轻重复，低哑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眼中却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我的眼睛上了药，是一名女子所赠的。”
白绡的呼吸似乎屏住了一瞬。
赤殷继续说着，碧眸深深望进白绡渐渐失去焦点的眼底，“找到她……就能找到治好你哥哥的药。”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帮我寻到她，好吗？”
白绡呆滞地、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次日清晨，华元府内仍残留着昨夜除夕的些许热闹与爆竹烟火的淡淡气息。
九畹已收拾妥当，螭苍亦静立庭中，二人正向华元天尊辞行。
华元天尊仍是一身喜庆绛红，须发衬着晨光，慈和笑道：“此番一别，又不知何时能见。尊上若得了空，常带九畹丫头下来走走……”
话音未落，忽见一名管事步履匆匆自府外而来，面带难色，趋近低声禀道：“天尊，府门外有一男子，已跪求多时，额破血流，只反复叩首，求见天尊一面，说是……唯天尊能救他妻子性命。”
华元天尊眉头微蹙，面上笑意敛去几分：“可知是何缘由？”
管事摇头，“小人问了，他只不肯说，定要亲见天尊才愿开口。观其神色悲绝，不似作伪。”
一旁的螭苍眸光未动，仿佛未闻。
可九畹却不由侧耳，目光轻轻飘向府门方向。
华元天尊见九畹眸中似有好奇，于是道：“不如一起去瞧瞧？”
九畹闻言，立即看向螭苍，螭苍淡淡颔首，九畹才敢应下天尊：“好！”
临近府门，九畹便瞧见有一男子跪在门外，男子约莫三十许，衣衫单薄褴褛，满面尘灰，额前一片血肉模糊。
华元天尊的身影甫一出现，那男子涣散绝望的目光骤然迸发出灼人的希冀。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重重砸向地面。
“求天尊救救我娘子！求求您！”
华元天尊抬手虚扶，止住他继续磕头的动作：“莫急，慢慢说。你娘子身患何疾？”
男子被神力扶起，却仍跪着不起，颤声吐露实情：“我娘子她……她不是人。”
男子生怕被误解般，立即解释道：“她是雪山灵境所化的雪妖，因不忍依从同族捕食活人精气的修行之道，才叛离族群，随我隐居山林。我们只想求个安宁……”
提及此处，他眼中涌出巨大的悲恸与愤怒：“可就在上月，雪妖一族找到我们，毁了她的妖心！如今她本源溃散，若是离了雪山便会日渐消融……除非重凝妖心，否则……”
他再度重重叩首，额心撞在冷硬石上，发出沉闷响声：“求天尊垂怜！她从未害过人，一心向善……求您救救她！”
九畹看着眼前除却形容狼狈，却眸底清明，确无被妖邪侵体的衰败之相，便知他所言非虚。
只有未染鲜血的妖，才能在与人族长久相伴之时，不使人族被妖气侵蚀，精气衰竭。
九畹忽然上前一步。
她自广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红色药瓶，将药瓶递向那惶然无措的男子，声音清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此药，或可助你妻子重凝妖心。”
男子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那递到眼前的赤色药瓶，激动得浑身颤抖，又是狠狠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姑娘！多谢天尊！多谢姑娘！多谢天尊！”
九畹扶起他，“快回去，你的妻子还在等着你呢。”
男子握着那赤红药瓶，感激涕零地再三叩首，方才踉跄着起身，迫不及待地奔向归途，背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男子走后，九畹与螭苍亦拜别华元天尊，离开人界。
脚下人界城池的轮廓渐次消融、淡去，最终化作一片朦胧微光。
清风徐来，带着九天之上特有的清寒，瞬间吹散了周身残留的硝火气与尘世喧嚣。
九畹立于云头，不由自主地垂眼回望，一丝眼中掠过一丝惆怅与不舍。
恍惚间，她忽然就想起那夜未曾尝到的那碗热腾腾的馄饨，心中对人界的朦胧向往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般喜欢人界？”
螭苍的声音自侧前方传来，清冷的音色唤醒她短暂的出神。
他并未回首，身姿孤峭如静立于山巅之上的雪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九畹心尖微动，尚未回答，便听得他继续道：“你若听话，过段时日，本尊可同你，在人界再住上些时日。”
听话？
广袖之中，指尖已无声地深陷进掌心，但面上九畹却眼眸晶亮地惊喜道：“当真？”
螭苍微微侧首，目光对上她光华粲然的眼，素来冷漠的眉眼竟有些许的柔和。
他注视着她，极轻地颔首。
“嗯。”
得到这声确认，九畹惊喜得一时忘形，竟向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螭苍的小臂，指尖传来衣料下坚实稳重的触感。
“尊上真好！”她仰脸笑着，声音清亮甜润。
而螭苍目光微垂，落在握着自己小臂上的纤纤五指。
这触碰陌生而异样，却并未立刻激起他的排斥。
他静默了一息，视线从她莹润的指尖，缓缓移回她明媚的笑靥。
他再次应道：“嗯。”
……
雪山山脚之下，有人举着火把到处乱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小姐，没有找到。”
白绡神情不耐，“那便继续找！”
接着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又问：“赤殷呢？”
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事实上，他就在千米之外，捕捉到了他的猎物。
他缓缓走至猎物前，腰间当吊坠挂着的两个红白药瓶，随着他的行走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把药瓶交给我，我会放你走的。”
男子死死地护住自己的乾坤袋，哀求道：“不，这是我妻子救命的药，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赤殷的耐心已近枯竭，他的绿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宛如深渊中的幽光，令人心悸。
霎时间，男子目光空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操控，双手无力地垂落，乾坤袋的束缚也随之解开。
赤殷轻轻一招手，药瓶便如同受到召唤般，从乾坤袋中缓缓升起，稳稳落入他的掌心。
他凑近药瓶轻嗅，随即神情隐隐有些疯狂，他喃喃道：“果然是她。”
随着他深吸一口气，药香仿佛化作一股清流，涌入他的身体，平息了他内心的狂澜。
半晌后，他才恋恋不舍地将药瓶移开，轻轻倒出其中的药丸，惋惜道：“若不是她想帮你，连这药丸我都不想给你。”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男子身上，“告诉我，你在哪里遇见她？”
男子木讷道：“华元天尊府。”
闻言，赤殷将药丸放回他的乾坤袋，随后身形一动，朝着华元天尊府疾驰而去。
男子瞬间清醒过来。
他急忙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发现药丸还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一转身，就对上了白绡，以及她身后的一众修士。
白绡脸上的笑像淬了毒汁。
“为了我的哥哥，就请你，献出你的药罢。”
天忽然下起雪来，雪花渐渐盖去泥土里的血迹和尸身。
山下再次重归寂静。
……
神殿外星河低垂，九畹缓缓退出神殿，返回栖云殿。
回殿途中，在偌大而静谧的神界，九畹忽然就想起人界的喧嚣、热烈，与那碗未曾入口的馄饨香气。
听话……
这二字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骤然激起九畹更强烈的反叛。
她为何要听话？
她本该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何时这自由竟成了施舍和赏赐？
脚步在通往栖云殿的岔路口顿了顿，几乎是没有经过更多挣扎，心底那簇火苗“腾”地一下窜高，瞬间压过了理智与顾虑，悄无声息地飞向下界。
不过须臾，再脚踏实地时，已是人间夜色。
熟悉的街道上，喧闹未完全散尽，灯笼晕开团团暖光。
她循着记忆疾步走去，那小小的馄饨摊果然还在，热气从大锅里袅袅升起，饱满鲜香的馄饨显得格外诱人。
摊主正低头擦拭桌面，抬头看见眼眸发亮地站在摊前的九畹时，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的笑意便滞住了：“姑娘可有事？”
九畹用力点头，脸颊因期待而微微泛红：“老板，您的馄饨太香了，我可是想了好几日呢！”
紧接着，她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抱歉，那日我那位……朋友，挑剔得很，总觉得外头东西不洁净，也没品味，不懂得这好味道，您别跟他计较。”
摊主闻言，朗声笑起来，一边利落地往滚水里下馄饨，一边爽快道：“不计较，不计较！公子哥儿嘛，讲究多是常事。姑娘你喜欢就好！等着啊，这碗给你多加点紫菜虾皮，保准鲜掉眉毛！”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到面前。
清澈的汤底，粉白的馄饨皮隐约透出内馅的色泽，翠绿的葱花、嫩黄的蛋丝、深紫的菜丝和浅褐的虾皮铺陈其上，香气扑面而来。
九畹拿起勺子，小心地舀起一个，吹了吹，送入口中。
顿时，温热的汤汁、滑嫩的皮、鲜美紧实的肉馅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只觉得连日来的惦念终究是没有白费！
“好吃吧？” 摊主在一旁笑呵呵地问。
“嗯！” 九畹用力点头，笑容真切而灿烂，“可鲜得我眉毛都要掉了！”
摊主被她这话逗得开怀大笑，连连摆手。
忽然，一阵裹挟着冰雪气息的阴风毫无预兆地卷过街角，吹得灯笼剧烈晃动，光线明灭不定。
一个身影踉跄着，几乎是跌撞在摊前。
那人身影瘦弱像是一名女子，身上裹着一件十分厚实的斗篷，她倒在地上，宽大的兜帽遮住她大半张脸。
“哎哟！” 摊主见状，忙上前去扶，“姑娘，你没事吧？可是身子不适……”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女子手臂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窜上指尖！
摊主惊恐地瞪大眼睛，借着摇晃的灯笼光，他骇然发现，女子的手微微透明，甚至隐隐泛着青蓝的脉络。
“妖……妖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