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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简直，残暴得不似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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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她低呼一声，也顾不得残余的眩晕，迅速起身。
当她快步走向正厅时，远远便看见那抹熟悉的碧色身影已然端坐于主位之上。
螭苍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正与身旁红光满面的华元天尊说着什么。
九畹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略显虚浮的步伐，行至离螭苍几步之遥处停下，垂首屈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九畹来迟，侍奉不周，请尊上、天尊恕罪。”
华元天尊抚着长须，见她眸底隐有惶然，于是率先开了口，语气颇为和善：“无妨无妨，昨日那酒后劲足，多歇息片刻也是应当。如何？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九畹依旧垂着头，恭敬回道：“劳天尊挂心，已无大碍。”
随即，她转向螭苍，语气更加恭谨：“九畹侍奉尊上来迟，待回到神殿，便自请到灵虫窟领罚。”
螭苍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不必。”
九畹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抬头，正对上螭苍深邃的眼眸，那里头平静无澜，似乎并未在意。
若是往日，他早便派人将她拦在神殿外，直接送去灵虫窟了。
华元天尊见状，朗笑打着圆场：“是啊，不过是多睡了片刻，何至于此？不必如此紧张。”
九畹应道：“是。”
华元天尊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笑容更盛，顺势说道：“正巧，近日恰逢人界元旦，一连几日，街上都热闹得很。你们既来了，不妨去瞧瞧。”
螭苍神色未动，淡声回绝：“不必。”
华元天尊闻言，脸上笑容未减，对他的回应在意料之中。
“听闻尊上在青龙台勤于修行，这自然是神界之福。只是大道至简，亦讲究张弛有度。偶尔漫步于这红尘之中，观世间百态，感生灵悲喜，或许于心境，亦是一种难得的修行。”
他话语微顿，目光扫过安静侍立的九畹，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况且，小九畹初临人界，想必对此地风物也颇有好奇之心。身为夫君，闲暇时陪陪自己的妻子又如何？”
说到此处，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追忆，声音也低沉了些许，带着淡淡的怅惘。
“若是我那老婆子还在……我这老头子也不必如此孤单。”
螭苍持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掠过身旁的九畹，她依旧垂眸敛目，姿态恭顺，让人窥不见丝毫情绪。
片刻的沉默后，螭苍将茶盏轻轻置于案上，发出清脆的微响。
“师父既如此说，便走走罢。”
华元天尊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脸上的些许阴霾一扫而空，立刻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于是一入夜，两人便如约来到熙攘的人间街市。
果然如华元天尊所言，长街之上热闹非凡，摊贩吆喝声、孩童嬉笑声、杂耍的喝彩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鼎沸的声浪。
这鲜活、蓬勃的生机，与清冷寂静的神界截然不同。
九畹安静地跟在螭苍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不远处的四人所吸引。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肩上扛着咯咯直笑的幼子，身旁还伴着一位眉眼灵动的年轻女子。
只见那少妇柔声让年轻女子闭上眼睛，随即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支雕工精致的玉簪。
“好了，睁开吧。”
年轻女子依言睁眼，目光触及那玉簪时，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这、这不是我前两日看中的那根簪子吗！这太贵重了！阿悦，你怎么就给我买了！”
少妇眉眼弯弯，笑意温柔地为她簪上，理所应当道：“因为你喜欢啊。”
年轻女子感动不已，一把抱住少妇，声音哽咽：“阿悦你真好！”
此时，旁边扛着孩子的丈夫佯装不悦，开口抱怨，眼底却满是笑意：“哎，怎么旁人都有了新年礼物，可夫君我还没有呢！”
年轻女子立刻护着少妇，与他呛声：“那当然是因为我是阿悦最好的朋友啊！”
男子冷哼一声，“我还是娘子最爱的亲亲夫君呢！”
少妇见大街上丈夫口无遮拦，立刻娇嗔地睨了他一眼，“别胡说。”
男子顿时委屈地垮下脸：“我没礼物便罢了，还要被你这般凶吗？”
“不是……”少妇见他这般模样，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柔声哄道：“我怎会厚此薄彼？”
她颊边忽然飞起一抹红霞，声音低柔带着羞意：“你的礼物……回去再给你。”
丈夫登时眉开眼笑，快速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朗声道：“谢谢娘子！”
少妇被他这当众一亲弄得面红耳赤，羞赧地握起粉拳，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胸口。
那年轻女子见状，立刻在一旁促狭地起哄：“哎哎哎，这还有人呢！”
三人笑作一团，连那懵懂的幼子也挥舞着小手，发出欢快的咿呀声。
九畹静静地望着，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唇角，眸中微微露出一丝温柔与艳羡。
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酸涩。
那笑声，拥抱，那看似寻常的嗔怪与维护，那被珍视、被偏爱、被惦念着的感觉……是她漫长而冰冷的生命里，从未拥有过的奢望。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生来便能如此圆满。
一滴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耳边是熙攘热闹的人声，鼻间萦绕着糖人、糕点与花香交织的温暖气息。
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人间烟火里，心头忽然响起一个清晰而陌生的声音：
若有朝一日，她真能逃离神界，便选这人间烟火，做她余生的归宿罢。
“哭什么？”
低沉的声音自身前响起，打破了她的恍惚。
螭苍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拧着眉头凝视着她。
九畹慌忙垂首，指尖迅速拭过眼角，“没什么……只是……很喜欢这人间。”
话音未落，一只冰冷的手已掐住她的双颊，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螭苍俯身逼近：“怎么？你也想学师父，留在这低贱的人界？”
双颊的疼痛让九畹眼角沁出泪光，她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牢牢禁锢在原地。
“尊上，你弄疼我了……”
螭苍却并不理会她的疼痛，指节骤然收紧，语调冰冷而不屑：“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你是本尊的神妃，本尊在何处，你便要在何处。永生永世，不得背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中，九畹忍着双颊的疼痛，忽然抬起手，轻轻覆上他掐住自己的手腕。
她仰起脸，任由盈盈泪珠从眼角滑落，“尊上，我是喜欢人界，可……”
她望进他冷若寒潭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比起人界，我更喜欢尊上啊。”
这句话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螭苍眼底激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凝视着她泪眼朦胧却异常坚定的双眸，那里面清晰地、完整地，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指间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九畹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的松动，忍着颊边火辣辣的刺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脸更贴近了他微松的掌心，用一种近乎依恋的姿态轻轻蹭着。
“我会永远，永远地，陪着尊上。”
冷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螭苍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属于她的温度，温热而脆弱，还有那微微的颤抖，像无数细密柔软的丝线，缠绕上他的心，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痒意。
指节缓缓松开，那掐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指尖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略带粗粝地抚过那湿凉的泪痕，泛红的指痕，动作间带着难以察觉的生涩。
“记住你的话。”
言毕，他便骤然转身，径自向前走去。
九畹抚上自己已然被神力治愈、不再疼痛的脸颊。肌肤光洁如初，仿佛方才那令人胆寒的钳制从未发生。
然而，那冰冷的触感和濒临窒息的压迫感，却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入她的心底，时刻提醒着她如今的境地。
逃离，势在必行。
但此事若暴露，螭苍之怒，绝非她所能承受。
她必须未雨绸缪，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一道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免死金牌”。
心思流转间，她望着前方那抹挺拔冷峻的背影，深吸
一口气，随后快步追上，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摆。
“尊上，”她抬起眼，眸中泪意已收，转而漾起一抹带着娇憨的笑，声音也放得柔软，“就这么逛着，也颇为无趣，我们来作个赌，好不好？”
螭苍眉头微蹙，显然对此等无聊的提议兴致缺缺。
九畹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晃了晃他的袖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一个时辰！在此期间，若谁先动用神力，谁便算输。”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抛出最重要的筹码，“输的人，需无条件应允赢的人一个心愿，任何心愿皆可，好不好？”
螭苍皱着眉，目光落在她眼中那闪烁的、如同星子般晶亮的期待上，与方才泪眼婆娑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嗯。”
这简短的一声应允，如同天籁。
九畹眸中光亮更胜，宛若瞬间被点燃的烟火。
她倏忽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飞快地在他清隽的侧颊上印下一吻，语调欢快而清脆：
“谢谢尊上！”
陌生的温热在脸颊一触即离，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
螭苍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愕然。
而九畹却似浑然未觉，兴奋地牵住螭苍的手，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拉着他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最终，被一股浓郁鲜香的食物气味牢牢吸引，停在了一个冒着蒸腾热气的摊位前。
“好香，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探问，眸中满是新奇。
正忙碌的摊主闻言一愣，下意识抬头，竟见到一位气质清雅、衣饰华美的女子询问这是何物。
他心下诧异，这世间竟还有人不识得馄饨？
但瞧她身旁那位男子亦是气度非凡，想必是出身极其显贵，平日珍馐玉馔享用不尽，不识得这街头小吃似乎也情有可原。
他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答道：“姑娘，这是馄饨，热汤鲜馅儿，这大冬日里来上一碗，可暖和了！”
“馄饨……”九畹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鼻尖萦绕的香气让她跃跃欲试，她转头看向螭苍，眼中满是期待，“尊上，我们……”
话未说完，手腕便被螭苍轻轻一扯。
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略显简陋的摊档和翻滚的大锅，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脏。”
这一个字落地，原本笑容满面的摊主脸色骤变。他“啪”地放下手中的汤勺，热汤溅出几滴在案板上。
“这位公子，您这话可就不中听了！”
摊主提高了嗓门，脸上因怒气而泛红，“我在这条街上卖了十几年馄饨，用的都是新鲜的肉馅，每天换三次汤底，碗筷都用滚水烫过。街坊邻居谁不说我家干净？您要是不想吃，直说便是，何必出口伤人？”
周围几个食客也纷纷侧目，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九畹心头一紧，眼见摊主越说越激动，而螭苍的脸色也愈发冰寒。
她不及多想，猛地踮起脚尖，伸手捂住了螭苍的嘴，堵住他可能出口的、更伤人的话语。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忙转向摊主，脸上堆满歉意的笑，“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头回来这种热闹地方，不太习惯。”
掌心下，螭苍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周身散发出的不悦几乎凝成冰霜。
九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于是一面赔笑一面快速逃离。
“老板您别往心里去，您家的馄饨闻着就很香，是我们没福气品尝。打扰了，实在对不住！”
说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螭苍，迅速离开了摊位，汇入熙攘的人流中。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那摊主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九畹才长长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松开螭苍的手。
她抬起头，正对上螭苍深邃的眼眸。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里辨不出情绪，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尊上恕罪，”她小声解释，带着几分后怕，“方才一时情急，才冒犯尊上。”
螭苍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目光掠过她尚未完全褪去惊惶的脸，又扫了一眼她刚刚捂过他唇的手。
最终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无事。”
然而就在此时，一簇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
九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追问：“尊上方才说什么？”
螭苍拧起眉头，显然被噪声扰得不悦：“吵。”
九畹于是脚步微动，裙摆花似的绽开，她来到螭苍身前，微微踮起脚尖，抬起双手覆上他的双耳。
“这样便不吵了。”她仰头望向他，清亮的嗓音穿透喧嚣。
螭苍垂眸，漫天五颜六色的烟火光恰好全数落在九畹眼里，喧嚣的人声、烟花的爆鸣、街市的嘈杂……所有声响都在这一刻倏然远去。
霎时万籁俱静。
夜风拂过她柔软的长发，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脸颊。
螭苍立在原地，竟一时忘了动作。
忽然，一道黑影破开人群，直直砸向螭苍与九畹之间。
螭苍衣袖未动，神力已如无形之壁轰然荡开。
那团辨不清模样的污秽之物应声倒飞，重重摔在邻近的摊架上，溅开一片狼藉。
“啊！”人群惊叫着四散退开，九畹倏然转头看去。
一只瘦骨嶙峋的半妖蜷在地上，身上新旧鞭痕纵横交错，许多已溃烂化脓。
黄浊的脓水混着暗红的血，染污了破碎的衣料。
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裸露的脚踝处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
就在那半妖因剧痛而仰头抽搐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脸，污血与泥垢之间，一双眼睛仍凶狠地睁着。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眸。
与她身旁之人，如出一辙。
九畹不由得怔愣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