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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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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趿拉着她做的鞋款款走到跟前,小渝似乎被一团巨大的光芒攫住,差点不敢呼吸。
“怎么了?”
美人发出她惯听的声音。
“没什么……你、你真好看。”小渝支支吾吾,脸都红了。
“没看过吗?”勿喜嗤笑一声。
小渝的脸更红了,赶紧低下头去,却发现听不见声音的帆竟然也在痴痴地看着勿喜出神。
她赶紧趁勿喜不注意推开了帆的脸。
“哦我想起来了,”勿喜随意地挽起头发,“我昨天吃了师敏的药。”
松松地盘好一个发髻,勿喜接着说:“她是我朋友,也是个药师,只不过她擅长的方向是……容色,很厉害,皇帝后宫里的女人全靠她争宠,她偶尔也会给我寄一些……还有一颗,你吃吗?”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顾盼神飞,眉眼间好似光芒流转,瞳色也明亮清透了很多。
勿喜昨天那么累,前些天为做这个决定也熬干了心神,今天竟然有这样的神采,仿佛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娇小姐,这药果然厉害得很。勿喜还是那个勿喜,五官身材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整个人闪闪发光,根本不是化妆打扮所能达到的效果。
“我、我不吃。”小渝支支吾吾,心里不禁估摸着这药的价值。
“这些天太苦了,吃她的药,能好好睡一觉。”她补充道。
说罢她开始检视昨天从山上带回来的各色物什,整理分类,记录在册。小渝赶紧收拾做饭,昨天她主动邀请自己跟着她学做药,自己是一步也不想错过。
但是今天仍是先写字。
拿起习字纸,小渝就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件事,心里隐隐有些震颤。
原来帆也有秘密。他到底不是一个畜生,他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昨晚有没有吓到他,等他恢复听力再对他解释吧。
看着今天要学的字,她忽然感觉自己开窍了。也许是昨夜的月光点化了她,她突然清清楚楚地想起了那句俗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一件事只要有章法可循,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即便走不到终点,也一定能在途中有所收获。只要坚持和勇气,只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难的部分到底是哪里,就会发现其实都不难。
更何况勿喜之前给她买了一堆话本子,带着插图的供她消遣,虽然一开始看不太懂,但是硬着头皮看下去,突然有一天,里面的一些字似乎活了一般,一下子就全懂了。那种感觉,真是美妙,内心无上的满足。
于是写完今天这些,她壮着胆子翻开了勿喜随手放在书桌上的一本笔记。
“倒出取渣晾干……三次……蛇胆……至七分……”
算了,还是好难。她的笔记毕竟不是话本,还是得踏踏实实学呀。
练习完今日的部分,才感觉今天安静得出奇,不知道人都去哪里了。小渝走出书房,迎面就看见帆跟勿喜蹲在地上摁着一条碗口大的蛇,蛇身上菱形的花纹随着剧烈的扭转动作变成千万只眼睛,一堆已经开膛破肚花纹繁复绕在一起的蛇,浸着蛇血都扔在她平时打水用的盆里,各种颜色花纹缠绕在一起冒出盆的边缘,那种无以言状的恐惧也似无边蔓延了开来。
“啊——啊——啊——”小渝控制不住地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喊,喊到头晕目眩。
“不要尖叫!快过来帮忙。”勿喜大声呵斥。
“我不敢!”用尽全身力气吼着。
“你过来拿刀,把它的头砍下来,快点!”
勿喜的训斥好严厉,小渝不敢不听,哆哆嗦嗦上前,半蹲着捡起地上沾满血的柴刀,蛇头在帆左手里握着,右手空出了一寸的位置给她下刀。
蛇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凭帆的本事,能稳住的就只有这么点。
如果她不认真砍中这一寸,砍掉的就是帆的手。
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蛇皮上的纹路看着叫她恶心,但是她不得不看,还得看仔细。小渝紧紧咬住下唇,忍住反胃的生理本能,双手握紧手中重重的刀柄,努力调整呼吸,把心跳降下来。
她好想闭上眼。
但是她不能!
刀劈下去的时候,鲜血溅出刀背,随着蛇身更加剧烈的挣扎,更多的血从断口汩汩涌出,艳红色争先恐后地簇拥着这把刀。
鲜血中,落下的刀紧紧贴住帆的右手。
“你没事吧,帆?”小渝发出走形的声音,紧张地盯着他的脸。帆触觉迟钝,即便真的砍中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反应。
“下奴没事。”他头也不抬。
帆松开蛇头,拿走差点砍到自己的柴刀,右手拿起短刀熟练地将蛇开膛破肚,取出其中的脏器,放入一旁的碗中。
动作轻快娴熟,在小渝记忆中,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帆这样灵活的双手。
小渝有些开心起来,好像忘记了帆在处理蛇,趁着勿喜走到山泉那儿洗手,凑上去小声地问他:“你的感觉恢复了?能做事了?”
帆仍旧没有抬头,但是也没有出现那个小渝不喜欢的自称,只有一个“嗯”。
小渝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赶紧补上一句:“昨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不会告诉她。”也没等帆回应,她赶忙起身离开了。
还是回到厨房看见那口蛇缸空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勇敢。
更开心了。
九洞山的夏天到了。
整个夏天张小渝都浸润在或苦或甜的药香中,在勿喜的指导下,她进步神速,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做梦。她连最基本的药理都没有来得及学,直接跟着勿喜进行解药的研制,竟然也能做得不错。勿喜会带着笑意夸赞她,她也总是惴惴不安地回敬“是你教得好”,在不断的拉扯与对帆的试验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慢慢从她心底蔓延,在一些特殊的时刻偷偷膨胀到塞满她的心。
但是她没有空想太多。
要学习的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多到忙不过来,跟着勿喜不断上山采风,她说今年的运气不错,能派上用场的珍稀药材很多都长成了,女子心灵手巧,她们在采摘和处理的过程中能尽可能地减少损耗,做两组解药应该是不成问题。
勿喜毫无保留地给她看了当初制作欢喜天时厚厚四五本笔记,上面记载了不计其数的试验,多数都是失败的。而试验的结果都只是平静的描述,看不出感情,也没有名字。
小渝抚过薄且脆弱的纸张,抚过勿喜年轻的字体,仿佛透过这些,能看清当年帆被打碎重塑的所有苦难,还有勿喜无尽的血泪。
因为欢喜天的核心,就是欢喜。
这颗药,是围绕着欢喜制作而成的。在所有笔记的最开始,小渝看到了这一味特殊的药材——欢喜之心,采自身处无上幸福中身心安宁无欲无求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的勿喜。那时的她在净玄山众星捧月,师父认可,师兄关爱,武学与药学的成就均达到了人生的顶点,而且姐姐刚刚生下一个孩子,无病无灾无烦恼。最重要的是,她打开了心爱之人的心门,走进了那个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尽情享受他笨拙的爱。
虽说是师父偶然提起的心愿,勿喜也想努力完成。为了尽可能不让痛苦污染这一味欢喜之血,采药的工作甚至是映真亲手做的。也不知他一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是怎样下的手。
为了这一脉心头血,勿喜也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小渝看着那些平静的描述,控制不住地想到那两个人,不敢想究竟是怎样的勇气和爱,能让他们冒着失去另一半的风险去做这样一件事。
好在试验成功了,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但是也止步于此。
太多的心血,太多的时光,最终也只能在几个人之中证明勿喜能够达到的药学巅峰,半生的成就,老天残忍地竟还要这个一无所有的勿喜亲手打破。
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小渝看着这个躺在身边浅浅呼吸的人,不敢想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支离破碎。勿喜这样一个执念深重的人,最终选择抹去前半生最高的成就,心都不知碎了多少遍。
所以小渝下定决心,留下来陪着她,陪伴着这颗明珠,至少把她安然无恙地还给勿忧吧。
和欢喜天的药理一样,解药的核心,是一味痛苦之血。
九洞山上三个人,看起来最痛苦的是帆,但是他做奴隶早已心安理得,痛苦程度也并不高。真正痛苦的是勿喜,但是她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多年的心魔也一定找到了些许答案,她的血还不够痛苦。
张小渝肯定也不是那个答案。
想来这味药也是折磨人,要找一个痛苦而不麻木的人,还要他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取心头血,而生命也许是这个人仅存的唯一……
困难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为了破解这个谜团,也为了勿喜真正的心安,还是不得不做好一切的准备工作,一边摸索一边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