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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复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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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接着说,忽然感觉手里湿湿热热的,侧目一看,鲜红的血正从她的指缝缓缓溢出,她一惊,慌忙松开了手。
没注意他的伤在什么位置,这一抓,竟然把他刚刚止血的伤口扯开了,小渝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一时间心痛到无以复加。
“对不起……”她懊悔地重复着,低头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忽然想起上次也是一样,慌乱中拿起的烙铁狠狠地伤害了他。
她有什么资格说他,他所受的伤,有多少是因她而起,有多少是她亲手所加,她为什么要对帆发那么大的火,他又做错了什么?
帆挣开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不痛。”
血顺着他下垂的手指缓缓流下。
还是和之前一样,他的疏离噎得小渝说不出话。
以为他撇开了目光,抬头却正好对上他下垂的眼。
厨房里的光很暗,帆眼里却稳稳透出两点光芒,仿佛亘古不变的恒星。
受到这两点星光的指引,泄了气的小渝重新振作起来,轻轻说了句“等等我”,转身四下里搜寻止血的东西。
厨房里怎么会有这些,搜索无果,可是帆似乎随时都要开口拒绝,小渝不想再听见他这样的话,情急之下,撩起衣服用牙咬开上衣的下摆,生生撕下一条布带,不由分说覆上帆的手腕。
匆匆忙忙系好一个结,小渝才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想了很久很久的事。
“真的不痛。”
帆的声音还是轻轻的,似乎怕冒犯她一般。
但是和之前不同,他说了第二遍,小渝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做饭吧。”
思绪纷乱理不清,小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勿喜睁开眼,从一个漫长的沉闷的梦境中渐渐醒转。那些年代久远的爱恨仿佛缠住她的无数藤蔓,从她身上汲取能量,转而更紧地束缚住她。她曾经那么执着,无法释怀,如今她终于看到一线阳光穿透浓密的树荫照进这片阴暗的土地,终于看见这些藤蔓变得衰老,变得脆弱,逐渐枯黄。
张小渝,真的慢慢改变了很多东西。
她身上带来的凡世的风慢慢吹遍了九洞山的每个角落,家常小菜,田园生活,嘘寒问暖,抵足而眠。勿喜看着拔步床稳稳伫立在门前,就像扎了根,心里是什么也不想的平静。
很久都没有过的,彻底的平静。
平静到几乎忘了寒冰棺里的那个人。
她不再上山,而是弯下腰,捡起压在书架角落里沾满灰尘与蛛网的笔记。
看着又熟悉又陌生的稚嫩的字体,回想起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勿喜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打颤。
捡起从前的记忆,和张小渝一起,复活从前那个勿喜。
她也开始教张小渝认识一些草药。
不过,不太顺利。
“这是什么药?”
“响春……不对,善缘草?”
“这个才是善缘草,刚刚不是说过两遍了吗?这是懿茅。”
勿喜有些无奈地看着张小渝连忙记下“亦毛”两个字。
算了算了,不能心急,至少教她认过的字还是学会了的,说明脑子不笨,态度端正,还有希望。
还是得先认字。
在帆的帮助下,小渝的菜园子逐渐成型,虽然褐门的菜和家里的不尽相同,但她还是料理得井井有条,做起饭来更加得心应手了。学习之余,小渝给每个人都添了新衣裳。帆的衣服是勿喜默许下做的,但是送给帆,他从来没有穿过,还是那几件破布一样的褂子。
小渝默默叹气,没有说什么。
一连几天没有下雨,空气逐渐变得干净温暖,毕竟已是初夏。
帆身上的伤该好些了吧,小渝看着他回来的那条路,想着。
他带了新的信件回来。
小渝看得多了,也认识了哪些信件是委托。鸽子的信筒小,能写的字有限,有些时候委托人甚至需要连续递出四五封信才能说清楚自己的诉求。今天有点不一样,除了信件之外,帆还带回来一只分外好看的信筒。
和普通的信筒不同,这只信筒不仅颜色艳丽,画着蝴蝶纹样,甚至筒盖上还镶嵌着一颗小珍珠。张小渝看见了就喜欢得紧,拿在手里不住地把玩。
勿喜从山洞中走出来,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在看见小渝手中的信筒时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亮色。
她朝小渝伸手:“师敏来信了?”
“师敏是谁?”小渝乖乖递出这个漂亮的信筒。
“是我朋友。”勿喜打开盖子,倒出了一小卷纸和两颗药丸。
“你还有朋友?”小渝不假思索地问出这个问题,意识到不太礼貌的时候已经晚了。
勿喜没有说话,把药丸放进袖口,展开信纸细细地读了起来。
小渝自觉失言,灰溜溜地低下头去,转身就准备溜了。
“等一下。”
勿喜的声音冷冷的。
小渝立刻站住脚,警惕地看着勿喜。勿喜的目光将短短的信纸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阴沉。小渝等着她开口,却过了很久都没等到。
于是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勿喜缓缓折好信纸,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地面上游离了一会儿,才看向张小渝:“我们坐下说。”
昏暗的厨房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木灰气味,桌子久经使用早已破损斑驳,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勿喜径直坐下,没有看她,手中揉搓着师敏的信纸,半犹豫半出神地开口:
“映真什么时候到的你家?”
小渝有些惊讶,但没有质疑,乖乖又说了一遍:“正月十二。”
“正月十二他昏迷不醒,已经失忆了?”
“嗯。”
勿喜仍是没有看她:“欢喜天的沉睡时间是七天,所以正月里他就已经服药。”
小渝的眼睛盯着勿喜,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昏倒在松蒙山,所以药不是他偷来或者抢来的,一定是师父给他吃的。”
勿喜的话,一字一句都顿开:“也只可能是师父送过去的。”
“这说明……”
小渝听明白了,立刻接上勿喜的话:“说明师父早就知道后面的事情!”
勿喜一抬眼,阴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渝却没害怕,接下她的目光说道:“勿忧姑娘说过,谁能给他下毒,还不取他性命?还把他扔在路边等着人捡走?这个下毒的人一定是他很信任的人,而且根本就不是想害他。”
话一说完,两个人仍是对视着,却都沉默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勿喜的眼中慢慢汇聚起一道精光,终于说出了师敏信上的内容。
“所以,也许师父根本没有死。”
听清楚这句话后,一股寒气从小渝的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哆嗦了一下,连忙支着手托住自己的脸,借着桌子稳住心神。
“可是……可是你师父不是已经被弟子们妥善安葬了吗?”
勿喜淡淡地说:“信上提到一个人,一个会做假死药的高手,高常动。”
“真的有这种药?”小渝惊讶道。
“完美无缺的能瞒过所有人的假死难如登天,但是未必就做不到。”勿喜重新皱起眉。
“既然师敏知道他,那我们能找到这个高常动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所做的药已经打破世间常理,这个人做的,更是逆天而行。知道我的人不多,知道他的人只会更少。我不知道师敏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没有过硬的门路,我们根本找不到他。我们改变他人命运,就该了断与尘世的联系,他也一定极少出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勿喜喃喃道,“到底是什么事,需要武林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牺牲师父和映真,弄得各大门派鸡犬不宁……谁在背后操控着这件事……”
小渝慢慢站起身:“不过这些不都是猜测么?这么大的事,谁敢造假?也许你师父真的去世了,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勿喜抬起眼看向张小渝:“师敏不会随意揣测,她身在权力中心,一定捕捉到了某些风声。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值得怀疑。”
“那也就是说,要确认你师父是否还在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开棺验尸了。”
“万万不可,”勿喜连忙打断她,“且不说风波未平,净玄山还满是仇恨,就是师父大仇已报,也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更何况,我自己也不能做这种违背师门的事,毕竟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染指师父的清净之所。”
小渝叹了一口气:“又找不到高常动,又不能开棺验尸,只凭我们两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勿喜没有回答。
“要是净玄山的人能冲过去打败那个什么神,活捉了他,从他嘴里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神涛……他很强。不过,”勿喜补充着,声音低低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关键人物。”
“谁?”
勿喜的目光闪烁:“映真。”
空气再次沉默,小渝心情复杂地抿住嘴巴。每当提起他,她总是不敢说话,虽然勿喜好像表过态,但是都模模糊糊,不甚明了。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她知道的。
尴尬的沉默中,小渝坚持着,她想听勿喜的下一句话,也许还是关于阿宁的。
太阳一点点落下,早该是做晚饭的时间了。
终于,勿喜开口了。
“我饿了,做饭吧。”
说罢拿起师敏的信,脸上带着小渝见过的落寞转身走了出去。